[REBORN!][6927] 塔歌(後篇)
March 31, 2015
深深覺得寫這麼多年是值得的,終於等來一個自己滿意的結局。
一樣文長,點開請小心捲軸(嗯????)。
內有R18描寫,到了我會叫你。(夠囉
深深覺得寫這麼多年是值得的,終於等來一個自己滿意的結局。
一樣文長,點開請小心捲軸(嗯????)。
內有R18描寫,到了我會叫你。(夠囉
Part 1
「三十八度半。」
將這溫度用完全相反的涼涼口氣讀了出來,六道骸放下手中的白色溫度計,神色陰沉地瞪向那位正躺在床上、額頭覆著一條濕毛巾的確診病患。
「澤田綱吉,說真的,我實在很佩服你。」他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著,一邊將剛從樓下冰箱拿上來的冰塊裝進一個透明的塑膠軟袋裡,「原來你的遲鈍範圍不只大腦,還包括身體嗎?淋雨都幾天前的事了,你為什麼可以現在才發燒呢?」
被質問的對象先狀似難受地咳了幾下,接著開口仍是沙啞而微弱的聲音。
「前幾天是覺得怪怪的,但沒理它……大概是昨天晚上被子沒蓋好,就……」
他將綁好的冰袋放到那額頭的毛巾上。
「算了,當我沒問。」你不丟臉我都替你丟臉了啊。
這個人為什麼永遠有辦法讓自己嘆為觀止呢?他是真的很想知道。
臉色不好地盯了床上那個闔著雙眼、面頰潮紅的人一會兒,他決定出門一趟,誰知剛轉半個身,聽到動靜的澤田綱吉就打開眼皮叫住他。
「骸?你要去哪?」
「藥局。」
這樣燒下去只怕那蠢腦袋就要燒壞了。唉,自己怎麼如此善良。
「哎?不用啦。」
伴著那句阻攔,他的衣角被扯住了。六道骸望著那隻虛虛捏著自己衣擺的手,然後將視線扭回澤田綱吉臉上。
「你最好不要逞強。現在家裡可沒有任何能給你吃的藥。」
「我沒有。真的不用。」澤田綱吉無力地扯出一個在他看來是毫無說服力的微笑。
「我跟骸不一樣,體溫偏高,現在只是身體的焦土政策而已,隨便吃退燒藥的話,以後抵抗力反而會降低……所以不用擔心的。」
他因為對方吐出的那個名詞比喻愣了一下。
「看不出來,你還真的有做過功課。」
「那當然,要照顧骸嘛。」
真敢說,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德性。
六道骸冷笑一聲,抽出自己的衣擺便要離開。
「等等!骸、真的不用──」
「不吃藥,飯總得吃吧。我去做飯。」
「那、那那、我也去幫忙……」
「不必。」
他一根指頭就把這位無比不安分的病患「唉唷」一聲按回床上。
「病人只會礙手礙腳,給我躺好。」
黑著臉半恐嚇的命令果然奏效,澤田綱吉乖乖地把手縮回被窩,不敢再造次。
見狀,他滿意地笑了起來,在出房間前,心情不錯地回頭拋了一句。
「機會難得,這次就換我照顧你吧。」
聞言,那傢伙把棉被幾乎拉過自己的頭頂,但遮不住的耳朵及半截額頭已經紅透。
最近的澤田綱吉實在越來越可惡了。下樓時他心情複雜地想。
那天之後,那不勒斯再也沒下過半場雨,但這樣的好天氣只讓他覺得非常虛偽,就像那個遲鈍的笨蛋一樣,似乎要掩飾什麼,手法拙劣,偏偏又讓人摸不著頭腦。
其實他們的互動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出現變化的地方只有一個。
那傢伙突然變得非常容易臉紅。
起初會注意到,也是無意間發現的。幾天前的晚飯時間,澤田綱吉正好早他幾分鐘吃完,當日的洗碗值日生也是澤田綱吉,於是那人就先過去廚房清洗餐具及鍋具。他將自己餐具拿過去時,那人還在洗著,走近之後,他也就順手從那人背後將餐具遞進流理台。
就是這個動作,讓他差點被一個致命的肘擊命中剛填飽的胃。
驚險地躲開一步之後,他瞪大眼睛盯著澤田綱吉,對方顯然也被自己的動作嚇到,兩人就這樣尷尬地對視了幾秒,最後是澤田綱吉先打破沉默。
「呃、對、對不起……你沒事吧?」
「……嗯。」有事的話就不可能還這樣站著回答你了。
那之後的氣氛真的微妙到不行。
他想,這其實也沒什麼,而且澤田綱吉也轉回去沒事般地繼續洗碗,他聳聳肩,走出廚房的瞬間,某種奇妙的感覺突然降臨。
他整個人定住了幾秒,然後回過身,只探出一顆腦袋看進廚房內。流理台前的澤田綱吉看似還在洗碗,但……有什麼地方很奇怪……他發現那傢伙的動作越來越緩慢,根本沒擦洗到任何東西的感覺,然後那個人的腦袋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因為這動作而慢慢露出來的那個後頸,以一種像是在濕潤水彩紙上落下一抹濃艷顏料的驚人速度,暈染開一大片鮮嫩的紅色,連那兩隻耳朵跟衣袖底下的後臂肌膚也毫無例外。
這,是什麼意思。
從那之後他就像捉到了什麼新奇有趣的寵物一樣,逮到機會就想「實驗」一下。
有時是趁那人獨自在房中用電腦時出其不意地從背後掐他一把,或是在那人晾衣時默不作聲地貼近(然後接住那個鐵定會掉下來的、放滿清洗後衣服的籃子),屢試不爽,只要自己靠得越近,那紅色的飽合度就越高。
反應最大的一次卻是自己無心。那天他們再度一同出門購物,買完伙食材料後,因自己的要求而順道去了書店,他結完帳後卻找不到澤田綱吉。在陳列架間繞了幾下,才發現那人站在角落,手上捧著一本書正看得入神。他突然很好奇是什麼樣的書能讓對方如此專注,默默湊近之後探頭越過對方肩頭湊近了書頁想瞧清,誰知澤田綱吉嚇得驚叫一聲還往後狠狠撞了他一下,痛得他到最後是什麼書也不曉得,只惹來了店員關切,還有那一袋可憐兮兮摔在地上、跟澤田綱吉臉一樣紅的番茄。
這傢伙到底有什麼毛病,他已經不想知道了。
照顧感冒病人,煮粥是最安定又最迅速的方法。
六道骸看看爐上已經差不多的粥,熄了火,又攪拌了幾下,就將熱騰騰的粥盛進碗裡端上樓。回到房間時,澤田綱吉早就睜開眼睛在等著。
「你是真的這麼餓,還是根本病得不重。」
他一面狐疑地說著,一面看著澤田綱吉似乎有點亢奮地坐起身。
「餓了、餓了啦。」
澤田綱吉一邊打著哈哈坐好,他將碗往前一遞,但對方竟然像是搞不懂他的舉動般,沒有伸手來接,兩個人無聲地對看了幾秒。
「拿去啊,總不會要我餵你吧。」
「喔、喔。」
澤田綱吉這才如夢初醒地接過碗來。
看,又來了。這種驚人的紅色簡直是特技。
他瞇細眼睛不耐煩地站了幾秒,決定眼不見為淨。
「你吃完就放著吧,等等我會上來收。」
「咦、等、等一下……」
又怎麼了。
他轉過身來,單手插腰沉默地等著對方接著說。
「骸你不吃飯嗎?」
「吃。但這麼燙的東西我吃不了,你忘了嗎。」
「可是……」
這句可是半晌沒有下文,他蹙眉瞪著那雙顯然希望他讀出某種訊息的琥珀色眼睛,突然覺得無須動用任何能力也能理解對方想法的自己實在無藥可救。
可是,之前都是一起吃飯的。
閉起眼睛,他做了一個深呼吸,睜開眼時交叉起雙手,就勢往門框一倚。
「澤田綱吉,你到底想怎麼樣?」
※
其實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怎樣。
愣愣地望著六道骸幾秒,澤田綱吉就把視線轉回自己手上捧著的那碗熱騰騰又香氣四溢的料理,但嘴巴還是管不住地碎念起來。
「什麼嘛,兇什麼兇,自己說要照顧人,又不一起吃飯,我這要求難道很過分嗎……」
一邊說著,一邊偷瞄著對方的反應,六道骸的臉色像變魔術一樣換了十幾種,但每一種都顯示很想衝過來揍他或者掐他脖子的感覺,讓他不禁越說越小聲,最後只剩在嘴裡的囁嚅,接著閉嘴。
「你最近,真的自我感覺越來越好呢,澤田綱吉。」
還沒看清六道骸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對方已經轉身下樓,他喪氣地垂下頭,正有些哀怨地想著自己就要一個人寂寞地用餐了,粥還沒吃幾口,那人就又進了房,手上拿著一本白色封皮的書,還有另一碗熱粥。
「我警告你,」他看著六道骸將食物與書往桌上一放,剛要張嘴說話就被制止,「你要是再說一句話,我就把這東西倒到你頭上,我想這樣涼得最快。」
好可怕的滅口方式。他縮了縮脖子,乖乖地沒再出聲。
他一面靜靜吞著粥,一面看著六道骸很自動地戳醒他休眠中的筆電,剛才他還在玩一個社群網站上的動畫小遊戲,此時那個遊戲的音樂又輕輕柔柔地播放出來,是有點歡欣節慶氣息的輕快旋律,六道骸相當熟練地幫他把剛剛MISS掉的進度補上,又興致缺缺地幫他多打了幾隻怪,然後撐著下巴翻開剛才帶上來的那本書開始閱讀。
怎麼辦,好想說話喔……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久……
聽著六道骸時不時從紙面上移開視線點擊滑鼠的聲音,澤田綱吉的注意力完全沒辦法集中在美味的食物上,正當他決定要不顧一切地開口時,筆電突然傳來他最熟悉也最不想聽到的一個短促提示音效。
他轉頭,就看見螢幕前的六道骸輕輕「哦」了一聲後嘴角勾起一個興味盎然的弧度。
「吃完了嗎?」
「呃?」還沒,還有半碗耶。
「先給我。」
沒等他回答,六道骸直接搶走了他手上的餐具,往書桌旁邊的矮几一放,也把他自己正在放涼的那碗擱到同樣的位置,那個短促的音效規律地一直響著,他開始有點明白卻又不是很確定六道骸想做什麼時,對方就抽了一張面紙自然無比地幫他抹了嘴,然後把他按回床上蓋好被子,最後將一旁的濕毛巾跟冰袋再度放到他的額頭上,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躺好。」
他看著已經站起身的六道骸將椅子推進去,然後伸展了一下筋骨,將手指扳得喀喀作響,散發著某種不明所以的幹勁,他彷彿能看到當年的那股黑色鬥氣。最後骸將自己放在桌旁的耳機插進音源孔,那個提示音效立刻被耳機吸收了,六道骸單手撐上桌面,另一手俐落地戴上一邊耳機,臉上已經掛好一副毫無表情的備戰面具,接著盯著螢幕對他說。
「我開始說話之後,絕對不要張開眼睛。」
隨著那隻手按下通話接收鍵的清脆聲響,他也福至心靈地閉上眼。
「我就想是什麼聲音這麼吵,原來是你,阿爾柯巴雷諾。」
果然,他就知道一定是REBORN。
「在睡覺。」啊,在問自己嗎。
接下來六道骸的每句話都有一些等待彼端回應的停頓,他專注地聽著,發現自己竟然能想像出REBORN的每一句語氣跟神情。
「沒,發燒。」
「三十九度。」咦怎麼變高了。
「剛剛吃藥了。」喂骸你這樣真的行嗎。
「不相信?」
他聽見六道骸冷笑了一聲,接著傳來筆電被轉了個方向的移動聲。
「看到了吧。」
然後筆電又被轉了回去,他想自己剛才因為被擦嘴而提高的熱度會讓效果逼真不少。
「照顧首領有鐘點費能領嗎?」喂喂,不要趁機勒索好嗎。
「那算了。你之後自己跟他說。」接著六道骸頓了一下,「喔對,先提醒你,因為不知道他要睡多久,所以我等一下就會把電腦關機,這音效太吵了,我們就一起愛護北極熊吧,再見,阿爾柯巴雷諾。」
隨著按鍵再度被壓一下的聲音,他張開眼睛,正好看見六道骸將耳機拿下來,還沒換掉面具的表情冷冷地望向他。
接著他們兩個像惡作劇成功的小孩一樣同時大笑起來。
「三十八度半。」
將這溫度用完全相反的涼涼口氣讀了出來,六道骸放下手中的白色溫度計,神色陰沉地瞪向那位正躺在床上、額頭覆著一條濕毛巾的確診病患。
「澤田綱吉,說真的,我實在很佩服你。」他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著,一邊將剛從樓下冰箱拿上來的冰塊裝進一個透明的塑膠軟袋裡,「原來你的遲鈍範圍不只大腦,還包括身體嗎?淋雨都幾天前的事了,你為什麼可以現在才發燒呢?」
被質問的對象先狀似難受地咳了幾下,接著開口仍是沙啞而微弱的聲音。
「前幾天是覺得怪怪的,但沒理它……大概是昨天晚上被子沒蓋好,就……」
他將綁好的冰袋放到那額頭的毛巾上。
「算了,當我沒問。」你不丟臉我都替你丟臉了啊。
這個人為什麼永遠有辦法讓自己嘆為觀止呢?他是真的很想知道。
臉色不好地盯了床上那個闔著雙眼、面頰潮紅的人一會兒,他決定出門一趟,誰知剛轉半個身,聽到動靜的澤田綱吉就打開眼皮叫住他。
「骸?你要去哪?」
「藥局。」
這樣燒下去只怕那蠢腦袋就要燒壞了。唉,自己怎麼如此善良。
「哎?不用啦。」
伴著那句阻攔,他的衣角被扯住了。六道骸望著那隻虛虛捏著自己衣擺的手,然後將視線扭回澤田綱吉臉上。
「你最好不要逞強。現在家裡可沒有任何能給你吃的藥。」
「我沒有。真的不用。」澤田綱吉無力地扯出一個在他看來是毫無說服力的微笑。
「我跟骸不一樣,體溫偏高,現在只是身體的焦土政策而已,隨便吃退燒藥的話,以後抵抗力反而會降低……所以不用擔心的。」
他因為對方吐出的那個名詞比喻愣了一下。
「看不出來,你還真的有做過功課。」
「那當然,要照顧骸嘛。」
真敢說,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德性。
六道骸冷笑一聲,抽出自己的衣擺便要離開。
「等等!骸、真的不用──」
「不吃藥,飯總得吃吧。我去做飯。」
「那、那那、我也去幫忙……」
「不必。」
他一根指頭就把這位無比不安分的病患「唉唷」一聲按回床上。
「病人只會礙手礙腳,給我躺好。」
黑著臉半恐嚇的命令果然奏效,澤田綱吉乖乖地把手縮回被窩,不敢再造次。
見狀,他滿意地笑了起來,在出房間前,心情不錯地回頭拋了一句。
「機會難得,這次就換我照顧你吧。」
聞言,那傢伙把棉被幾乎拉過自己的頭頂,但遮不住的耳朵及半截額頭已經紅透。
最近的澤田綱吉實在越來越可惡了。下樓時他心情複雜地想。
那天之後,那不勒斯再也沒下過半場雨,但這樣的好天氣只讓他覺得非常虛偽,就像那個遲鈍的笨蛋一樣,似乎要掩飾什麼,手法拙劣,偏偏又讓人摸不著頭腦。
其實他們的互動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出現變化的地方只有一個。
那傢伙突然變得非常容易臉紅。
起初會注意到,也是無意間發現的。幾天前的晚飯時間,澤田綱吉正好早他幾分鐘吃完,當日的洗碗值日生也是澤田綱吉,於是那人就先過去廚房清洗餐具及鍋具。他將自己餐具拿過去時,那人還在洗著,走近之後,他也就順手從那人背後將餐具遞進流理台。
就是這個動作,讓他差點被一個致命的肘擊命中剛填飽的胃。
驚險地躲開一步之後,他瞪大眼睛盯著澤田綱吉,對方顯然也被自己的動作嚇到,兩人就這樣尷尬地對視了幾秒,最後是澤田綱吉先打破沉默。
「呃、對、對不起……你沒事吧?」
「……嗯。」有事的話就不可能還這樣站著回答你了。
那之後的氣氛真的微妙到不行。
他想,這其實也沒什麼,而且澤田綱吉也轉回去沒事般地繼續洗碗,他聳聳肩,走出廚房的瞬間,某種奇妙的感覺突然降臨。
他整個人定住了幾秒,然後回過身,只探出一顆腦袋看進廚房內。流理台前的澤田綱吉看似還在洗碗,但……有什麼地方很奇怪……他發現那傢伙的動作越來越緩慢,根本沒擦洗到任何東西的感覺,然後那個人的腦袋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因為這動作而慢慢露出來的那個後頸,以一種像是在濕潤水彩紙上落下一抹濃艷顏料的驚人速度,暈染開一大片鮮嫩的紅色,連那兩隻耳朵跟衣袖底下的後臂肌膚也毫無例外。
這,是什麼意思。
從那之後他就像捉到了什麼新奇有趣的寵物一樣,逮到機會就想「實驗」一下。
有時是趁那人獨自在房中用電腦時出其不意地從背後掐他一把,或是在那人晾衣時默不作聲地貼近(然後接住那個鐵定會掉下來的、放滿清洗後衣服的籃子),屢試不爽,只要自己靠得越近,那紅色的飽合度就越高。
反應最大的一次卻是自己無心。那天他們再度一同出門購物,買完伙食材料後,因自己的要求而順道去了書店,他結完帳後卻找不到澤田綱吉。在陳列架間繞了幾下,才發現那人站在角落,手上捧著一本書正看得入神。他突然很好奇是什麼樣的書能讓對方如此專注,默默湊近之後探頭越過對方肩頭湊近了書頁想瞧清,誰知澤田綱吉嚇得驚叫一聲還往後狠狠撞了他一下,痛得他到最後是什麼書也不曉得,只惹來了店員關切,還有那一袋可憐兮兮摔在地上、跟澤田綱吉臉一樣紅的番茄。
這傢伙到底有什麼毛病,他已經不想知道了。
照顧感冒病人,煮粥是最安定又最迅速的方法。
六道骸看看爐上已經差不多的粥,熄了火,又攪拌了幾下,就將熱騰騰的粥盛進碗裡端上樓。回到房間時,澤田綱吉早就睜開眼睛在等著。
「你是真的這麼餓,還是根本病得不重。」
他一面狐疑地說著,一面看著澤田綱吉似乎有點亢奮地坐起身。
「餓了、餓了啦。」
澤田綱吉一邊打著哈哈坐好,他將碗往前一遞,但對方竟然像是搞不懂他的舉動般,沒有伸手來接,兩個人無聲地對看了幾秒。
「拿去啊,總不會要我餵你吧。」
「喔、喔。」
澤田綱吉這才如夢初醒地接過碗來。
看,又來了。這種驚人的紅色簡直是特技。
他瞇細眼睛不耐煩地站了幾秒,決定眼不見為淨。
「你吃完就放著吧,等等我會上來收。」
「咦、等、等一下……」
又怎麼了。
他轉過身來,單手插腰沉默地等著對方接著說。
「骸你不吃飯嗎?」
「吃。但這麼燙的東西我吃不了,你忘了嗎。」
「可是……」
這句可是半晌沒有下文,他蹙眉瞪著那雙顯然希望他讀出某種訊息的琥珀色眼睛,突然覺得無須動用任何能力也能理解對方想法的自己實在無藥可救。
可是,之前都是一起吃飯的。
閉起眼睛,他做了一個深呼吸,睜開眼時交叉起雙手,就勢往門框一倚。
「澤田綱吉,你到底想怎麼樣?」
※
其實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怎樣。
愣愣地望著六道骸幾秒,澤田綱吉就把視線轉回自己手上捧著的那碗熱騰騰又香氣四溢的料理,但嘴巴還是管不住地碎念起來。
「什麼嘛,兇什麼兇,自己說要照顧人,又不一起吃飯,我這要求難道很過分嗎……」
一邊說著,一邊偷瞄著對方的反應,六道骸的臉色像變魔術一樣換了十幾種,但每一種都顯示很想衝過來揍他或者掐他脖子的感覺,讓他不禁越說越小聲,最後只剩在嘴裡的囁嚅,接著閉嘴。
「你最近,真的自我感覺越來越好呢,澤田綱吉。」
還沒看清六道骸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對方已經轉身下樓,他喪氣地垂下頭,正有些哀怨地想著自己就要一個人寂寞地用餐了,粥還沒吃幾口,那人就又進了房,手上拿著一本白色封皮的書,還有另一碗熱粥。
「我警告你,」他看著六道骸將食物與書往桌上一放,剛要張嘴說話就被制止,「你要是再說一句話,我就把這東西倒到你頭上,我想這樣涼得最快。」
好可怕的滅口方式。他縮了縮脖子,乖乖地沒再出聲。
他一面靜靜吞著粥,一面看著六道骸很自動地戳醒他休眠中的筆電,剛才他還在玩一個社群網站上的動畫小遊戲,此時那個遊戲的音樂又輕輕柔柔地播放出來,是有點歡欣節慶氣息的輕快旋律,六道骸相當熟練地幫他把剛剛MISS掉的進度補上,又興致缺缺地幫他多打了幾隻怪,然後撐著下巴翻開剛才帶上來的那本書開始閱讀。
怎麼辦,好想說話喔……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久……
聽著六道骸時不時從紙面上移開視線點擊滑鼠的聲音,澤田綱吉的注意力完全沒辦法集中在美味的食物上,正當他決定要不顧一切地開口時,筆電突然傳來他最熟悉也最不想聽到的一個短促提示音效。
他轉頭,就看見螢幕前的六道骸輕輕「哦」了一聲後嘴角勾起一個興味盎然的弧度。
「吃完了嗎?」
「呃?」還沒,還有半碗耶。
「先給我。」
沒等他回答,六道骸直接搶走了他手上的餐具,往書桌旁邊的矮几一放,也把他自己正在放涼的那碗擱到同樣的位置,那個短促的音效規律地一直響著,他開始有點明白卻又不是很確定六道骸想做什麼時,對方就抽了一張面紙自然無比地幫他抹了嘴,然後把他按回床上蓋好被子,最後將一旁的濕毛巾跟冰袋再度放到他的額頭上,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躺好。」
他看著已經站起身的六道骸將椅子推進去,然後伸展了一下筋骨,將手指扳得喀喀作響,散發著某種不明所以的幹勁,他彷彿能看到當年的那股黑色鬥氣。最後骸將自己放在桌旁的耳機插進音源孔,那個提示音效立刻被耳機吸收了,六道骸單手撐上桌面,另一手俐落地戴上一邊耳機,臉上已經掛好一副毫無表情的備戰面具,接著盯著螢幕對他說。
「我開始說話之後,絕對不要張開眼睛。」
隨著那隻手按下通話接收鍵的清脆聲響,他也福至心靈地閉上眼。
「我就想是什麼聲音這麼吵,原來是你,阿爾柯巴雷諾。」
果然,他就知道一定是REBORN。
「在睡覺。」啊,在問自己嗎。
接下來六道骸的每句話都有一些等待彼端回應的停頓,他專注地聽著,發現自己竟然能想像出REBORN的每一句語氣跟神情。
「沒,發燒。」
「三十九度。」咦怎麼變高了。
「剛剛吃藥了。」喂骸你這樣真的行嗎。
「不相信?」
他聽見六道骸冷笑了一聲,接著傳來筆電被轉了個方向的移動聲。
「看到了吧。」
然後筆電又被轉了回去,他想自己剛才因為被擦嘴而提高的熱度會讓效果逼真不少。
「照顧首領有鐘點費能領嗎?」喂喂,不要趁機勒索好嗎。
「那算了。你之後自己跟他說。」接著六道骸頓了一下,「喔對,先提醒你,因為不知道他要睡多久,所以我等一下就會把電腦關機,這音效太吵了,我們就一起愛護北極熊吧,再見,阿爾柯巴雷諾。」
隨著按鍵再度被壓一下的聲音,他張開眼睛,正好看見六道骸將耳機拿下來,還沒換掉面具的表情冷冷地望向他。
接著他們兩個像惡作劇成功的小孩一樣同時大笑起來。
Part 2
人與人為什麼會相遇呢?
每個人分明都是孤身來到這世界,最終也是獨自一人離去。在這過程中,無論有過多少交集,無論曾經多麼親密,始終也只能依靠自己的經驗去解讀對方。你無法成為他人,所以也無法真正理解對方的所有想法,只能困在自己這個小小的傲慢的軀殼中,窮盡一生的時間,試圖去感受他人永遠無法為己所知的意志。
而人又為什麼,會喜歡上自己以外的人呢?
※
那是在骸提前出獄當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很忙碌,敲定後續療養手續後,澤田綱吉又連著跑了許多地方,等到所有事情全都談妥,回到總部早已精疲力盡,洗了個澡便倒頭就睡。
夜半,他卻被一個惡夢驚醒。
睜眼後,他躺在床上兀自喘息,渾身發冷,心跳猛烈得像是要蹦出胸膛。
那個夢太過真切,卻有種身不由己的疏離感,讓他隱約覺得熟悉。這種矛盾感拉扯著他的直覺,他知道這夢絕非巧合。
那之後怎麼樣都睡不著了。
在床上躺到窗外的漆黑轉為暗藍,像某人的髮色,他終於毅然決然起床梳洗,在瀰漫著薄霧、昏黃路燈仍然亮著的晦暗清晨,獨自驅車前往昨日剛去過的那間醫院。
抵達時,院內的夜班人員仍未下班,幸好這間醫院與彭哥列有合作關係,出示了一下身分證明,值班的護士便放他通行,他感激一笑,直奔那間病房。
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未開燈的病房內只有空調運轉的聲音,除此之外一片靜寂,彷彿能聽到點滴的消耗聲。室內很暗,床上的病人看起來尚在沉睡,但床邊卻守著一個顯然醒著的人。
「庫洛姆。」
他輕聲喚道。床邊的女孩本來似乎在發呆,聽見門口的微弱聲響時身子微微震了一下,轉頭看見是他,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
「BOSS……你怎麼……」
他走到床邊時,庫洛姆也站起身。他沒要她坐回去。
「這麼早,有事嗎?骸大人還……」
「不,我不是要找他。」
他看了床上那張睡臉一眼,便將視線轉回女孩身上。
「我想跟妳談談,可以嗎?」
聞言,庫洛姆顯得有些怔愣,幾秒之後輕輕點頭。
他們走到與其他病房有些距離的走廊轉角,他左右看看,確認廊道一切淨空,便注視著女孩單刀直入地開口。
「對妳的話,我想不必多說什麼,我就直接問了。」
他頓了一下,然後沉聲說道。
「骸怎麼了。」
這不是疑問句,因為他相當肯定。
聽到這句話,原本只有一點不安流露出來的庫洛姆明顯極度動搖起來,深紫色的眼眸中有水光隱隱顫動。
「什、什麼意思……BOSS我不明白……」
「不,我想妳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否則這個時間妳不會醒著。」
他看著女孩睜大眼睛望著他,接著緩緩說道。
「因為,我也做了那個夢。」
這句話之後,女孩本來只是有些疲憊的臉孔瞬間變得毫無血色。
也證實他的直覺沒有錯。
他並不想讓庫洛姆出現這種表情。老實說,看到那個臉蛋慘白的剎那,他心疼又自責,可是他不能心軟,他也不許她逃避,他需要知道真相。
他耐心地等著女孩冷靜下來,那兩片小巧而蒼白的嘴唇無聲地開闔了許多次,他幾乎能聽見那些沒有出口的沉默掙扎,最後女孩垂下頭嘆了口氣,既像哀傷又像解脫,再度抬起臉時,已經恢復了一點平常溫柔而堅毅的神情。
「我接下來說的話,請BOSS放在心底,只要我們兩人知道就好。」
他點點頭,庫洛姆見他同意,有些哀傷又無奈地笑了。
「對不起,但是骸大人不喜歡我說這些……我知道,尤其是對BOSS。」
他無聲地攢緊拳頭。
接下來,伴隨著許多停頓與思考時間,女孩開始緩慢地敘說起來,像是從未將這些想法化為言詞般,艱難地挑選著合適的語句,然後將之拼湊成一些事件。
她說,骸一直有睡眠障礙。
「其實,犬跟千種也有,只是症狀輕很多,現在幾乎影響不大了,但骸大人就……」
因為她與六道骸精神、肉體共有的關係,無論有意無意,她都經常能感受到那人傳過來的情緒波動,而察覺到他的異狀時,似乎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我算不太出確切的時間,因為很多都是之後想起來才覺得可能有關連的……」
那時候她經常做夢。
夢裡的感覺壓抑又緊繃,時常是一些漫無盡頭的奔走或逃跑,在同樣的空間裡重複逡巡,場景多半是死氣沉沉的蒼白,帶點莫名壓力的可怖。然後夢境漸漸變得可怕,時常伴隨血腥與痛苦,大部分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有時是看不見臉孔的「別人」。
接著,夢境開始發生扭曲,像是從原本滿地屍骸鮮血的景像,跳到一個完全不相干的、瀰漫鳥語花香與青草氣味的森林。這樣無法預期且會隨機發生扭曲的夢境持續了一陣子,某天突然完全停止了。
她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夢,但心中不安的預感卻越來越深。
「後來我才知道,骸大人把他與我連接的一部分關閉了。也許是發現了,也許是不想讓我看到……也許兩者都有。」
她原本樂觀地以為,有「控制」的方法,就能夠慢慢好轉,但今天早上的那個夢就讓她知道並非如此。
澤田綱吉聽到這裡,已經大致明白了七八分,因為那個夢,不知道為什麼,正是今天凌晨令他驚醒的惡夢。
夢裡的他平躺著,臉上似乎覆著一塊布料似的東西,他分辨不出來的原因是,他的脖子以上有種麻木感,觸覺與神經都鈍鈍的。他試著想動動手腳,卻發現自己脖子以下毫無知覺。他動彈不得。右眼上方被剪了個洞,從那個缺口看出去,眼前是一盞亮晃晃刺眼無比的大燈,燈旁有些模糊的人影圍在四周,他發現自己的眼球也轉不太動,但在看見那些人影時,有種似乎並不屬於自己的憤恨與驚怖陡然竄上心頭,他正對那強烈的情緒感到困惑又熟悉時,那些人影開始低聲交談,用的是義大利語。
「怎麼辦,他醒了。」
「不管了,照做,沒時間了……」
那之後的經過,痛苦到他幾乎不願再回想。
簡單來說,就是他的右眼被硬生生插進一柄銳利的手術刀,然後在幾乎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的椎心劇痛、喊不出口的淒厲尖叫、與一片盲目黑暗中被嚇醒。
那個痛楚如此鮮明,即使他現在站在女孩面前,仍覺得右眼隱隱作痛。
「可能,是因為昨天剛出來,身心都很不穩定吧……」庫洛姆輕聲說道,「BOSS會夢到,也許是你們昨天見面的緣故……」
「或許吧……」不過,總覺得還有哪些地方……他沉吟一會兒,接著開口,「昨天這裡留下的幻術痕跡,也是骸做的?」
他原本只是突然想起,覺得可能有關連,但女孩因他這句話再度陷入跟方才同樣震驚的情緒,好一會兒說不出話,最後才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不愧是BOSS……連這都看得出來……」
接著她淒然一笑,「果然很奇怪,對吧?」
女孩開始說起她第一次注意到骸不自然使用幻術的事情。
六道骸藉著她的身體實體化時,雖然自己無法確切感知每一件事,但當他外出行走,有時會傳來斷斷續續的幻術施放感,那感覺不太明顯,所以她起初並不以為意。
直到某次,他們接獲情報,有個小家族傳出內部正在開發強力武器的傳言,不知為何,六道骸對這消息非常在意,並且執意要與她去查探實情。由於這是霧的情報網所得知的消息,所以當時澤田綱吉只是禮貌性地被她告知,表示她會去那家族一趟,對於骸的隨行與那家族的詳細資訊並不知情。
那次,六道骸憑依在一個手下身上,與她一同出發。那個家族隱藏在某個熱鬧的百貨地下街下方,所以他們必須先穿過人來人往的地下街,也就是在那時,六道骸首次並非藉由自己實體化,而是站在自己身旁,她才明確感受到那斷斷續續的幻術有哪裡不對勁。
她試探性地問他,怎麼了嗎?
因為對憑依狀態來說,任何能力輸出都是加倍的負擔。
六道骸愣了一下,神色顯得有些怪異,甚至可以說是……對她的問題感到困惑。
她很少看見六道骸露出這種表情,她的骸大人向來不喜歡讓脆弱的情緒外顯,尤其是困惑,因為當出現了他不知道的事情時,就會是他的弱點。直覺告訴她,最好別再問下去,於是她只是搖搖頭笑了笑,要他別在意,但這發現令她開始心神不寧,直到抵達那家族的內部終於崩潰。
原來,所謂的「強大武器」,是極不人道的生體實驗。
她總算明白六道骸之所以要跟她來的理由,但她也因此害怕起來。
他們在地下深處病院般的空間走著,整個空間透著空洞而殘忍的死寂,走廊上到處都是乾褐的大片血跡,每拐幾個彎就會出現幾具倒在地上的屍體,看起來像是這裡的醫護人員,死狀悽慘,但這些都不是她驚懼的主因。
真正令她最恐懼的,是六道骸此時早已無法掩藏、強烈到極點的情緒。
她說,骸大人,我們回去吧,這裡很危險。
他卻異常平靜地回道,這裡早就不危險了。
最後,他們找到了核心的實驗室。
這顯然是一場失控的實驗。鐵青色的實驗室門上有著一些可怕的刮痕及血跡,她原本要跟著六道骸進去實驗室內,卻在門口就被他擋下,他要她在外面等,不待她回答就逕自進去並且關上門。這時她真的嚇壞了,不顧命令想開門也跟進去時,卻發現門根本打不開,裡面一片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她不知道自己確切被鎖在外面多長的時間,也許只有五分鐘,但那漫長得令她差點發瘋,正想用匣兵器把門毀掉的時候,門打開了,六道骸從裡面走了出來,神色平靜。
還來不及看清楚門內的景象,六道骸就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擋住了她的視線。
「沒事了,我們回去吧。」他說。
她選擇不再看清,只看著面前的他。
回去的路上,她緊緊地牽著他的手,即使六道骸一路上都持續施放著那個不知名的幻術,她也沒再開口詢問半個字。
這次的事件就像個禁忌,他們再也不曾提起。
她還是很擔心六道骸的狀況,那個奇怪的幻術,還有那些不曾再出現的夢,可是一旦自己詢問,六道骸雖然不會斥責她,但也不會正面回答,然後她就能感覺到,那個人因為自己的問題而不開心了,漸漸地,她也就什麼都不問了。
她不想他不高興,所以只能看著。就只能看著。
關於這次住院,她也猶豫了很久。從前面那幾次的經驗就能推測,六道骸絕對不喜歡醫院,但是這樣的身體狀況,不待在醫院裡很危險,考慮之後,她還是抱著可能會再次惹他難過的憂慮,問他要不要找BOSS幫忙,結果那人竟然沒有拒絕,只是顯得有些恍惚。
進入醫院時,她就感到那熟悉的不知名的幻術又展開了,但力量很微弱,她不確定到底是因為他力量不夠,或者是情況並沒有那麼嚴重。在澤田綱吉抵達之前,那個幻術便完全解除,她一直觀察著六道骸的臉色,並沒有特別的難受或是壓抑神情,對方傳來的情緒也沒有太大的波動,直到澤田綱吉到達,她才終於稍微放下心。
犬跟千種都不喜歡醫院,在跟澤田綱吉交涉時,犬也因此而顯得有些暴躁,她完全能體諒他們,於是在一切談妥後,她就自願留下來陪六道骸。
但是,那個手術台上的惡夢打碎了她所有鬆懈與慶幸,一切似乎都沒變,好像更糟了。
「BOSS,我很害怕。」
窗外的天空漸漸破曉,轉強的晨曦灑了進來,光線落在女孩素淨的臉上,那隻覆著眼罩的右眼卻隱進窗櫺深而銳利的陰影中,那一瞬間女孩看起來像是正在流淚。
「骸大人他,會不會一直在默默忍受著某些、我難以想像的痛苦呢?」
想到這點就無法不害怕。
那個人,從來不喊痛,也不哭,但笑也都不是真心的笑,就好像……好像,已經失去感知疼痛的能力,也忘記什麼是幸福的感覺。
後來,他們在病房長廊邊的座椅上並肩坐了很久,緩緩升起的朝陽將所有東西鋪上一層燦爛的暖金色。在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的時候,他把女孩攬了過來,單手將她的頭顱按上自己的胸口,即使衣料慢慢被滾燙的淚水濡濕,他也還是輕輕撫著她的頭。
別因為這樣而自責,也別因此就覺得你們有了距離。
因為你們,一個從來不哭,一個只會為別人無聲無息地掉淚。
你們是如此相似啊。
人與人為什麼會相遇呢?
每個人分明都是孤身來到這世界,最終也是獨自一人離去。在這過程中,無論有過多少交集,無論曾經多麼親密,始終也只能依靠自己的經驗去解讀對方。你無法成為他人,所以也無法真正理解對方的所有想法,只能困在自己這個小小的傲慢的軀殼中,窮盡一生的時間,試圖去感受他人永遠無法為己所知的意志。
而人又為什麼,會喜歡上自己以外的人呢?
※
那是在骸提前出獄當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很忙碌,敲定後續療養手續後,澤田綱吉又連著跑了許多地方,等到所有事情全都談妥,回到總部早已精疲力盡,洗了個澡便倒頭就睡。
夜半,他卻被一個惡夢驚醒。
睜眼後,他躺在床上兀自喘息,渾身發冷,心跳猛烈得像是要蹦出胸膛。
那個夢太過真切,卻有種身不由己的疏離感,讓他隱約覺得熟悉。這種矛盾感拉扯著他的直覺,他知道這夢絕非巧合。
那之後怎麼樣都睡不著了。
在床上躺到窗外的漆黑轉為暗藍,像某人的髮色,他終於毅然決然起床梳洗,在瀰漫著薄霧、昏黃路燈仍然亮著的晦暗清晨,獨自驅車前往昨日剛去過的那間醫院。
抵達時,院內的夜班人員仍未下班,幸好這間醫院與彭哥列有合作關係,出示了一下身分證明,值班的護士便放他通行,他感激一笑,直奔那間病房。
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未開燈的病房內只有空調運轉的聲音,除此之外一片靜寂,彷彿能聽到點滴的消耗聲。室內很暗,床上的病人看起來尚在沉睡,但床邊卻守著一個顯然醒著的人。
「庫洛姆。」
他輕聲喚道。床邊的女孩本來似乎在發呆,聽見門口的微弱聲響時身子微微震了一下,轉頭看見是他,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
「BOSS……你怎麼……」
他走到床邊時,庫洛姆也站起身。他沒要她坐回去。
「這麼早,有事嗎?骸大人還……」
「不,我不是要找他。」
他看了床上那張睡臉一眼,便將視線轉回女孩身上。
「我想跟妳談談,可以嗎?」
聞言,庫洛姆顯得有些怔愣,幾秒之後輕輕點頭。
他們走到與其他病房有些距離的走廊轉角,他左右看看,確認廊道一切淨空,便注視著女孩單刀直入地開口。
「對妳的話,我想不必多說什麼,我就直接問了。」
他頓了一下,然後沉聲說道。
「骸怎麼了。」
這不是疑問句,因為他相當肯定。
聽到這句話,原本只有一點不安流露出來的庫洛姆明顯極度動搖起來,深紫色的眼眸中有水光隱隱顫動。
「什、什麼意思……BOSS我不明白……」
「不,我想妳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否則這個時間妳不會醒著。」
他看著女孩睜大眼睛望著他,接著緩緩說道。
「因為,我也做了那個夢。」
這句話之後,女孩本來只是有些疲憊的臉孔瞬間變得毫無血色。
也證實他的直覺沒有錯。
他並不想讓庫洛姆出現這種表情。老實說,看到那個臉蛋慘白的剎那,他心疼又自責,可是他不能心軟,他也不許她逃避,他需要知道真相。
他耐心地等著女孩冷靜下來,那兩片小巧而蒼白的嘴唇無聲地開闔了許多次,他幾乎能聽見那些沒有出口的沉默掙扎,最後女孩垂下頭嘆了口氣,既像哀傷又像解脫,再度抬起臉時,已經恢復了一點平常溫柔而堅毅的神情。
「我接下來說的話,請BOSS放在心底,只要我們兩人知道就好。」
他點點頭,庫洛姆見他同意,有些哀傷又無奈地笑了。
「對不起,但是骸大人不喜歡我說這些……我知道,尤其是對BOSS。」
他無聲地攢緊拳頭。
接下來,伴隨著許多停頓與思考時間,女孩開始緩慢地敘說起來,像是從未將這些想法化為言詞般,艱難地挑選著合適的語句,然後將之拼湊成一些事件。
她說,骸一直有睡眠障礙。
「其實,犬跟千種也有,只是症狀輕很多,現在幾乎影響不大了,但骸大人就……」
因為她與六道骸精神、肉體共有的關係,無論有意無意,她都經常能感受到那人傳過來的情緒波動,而察覺到他的異狀時,似乎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我算不太出確切的時間,因為很多都是之後想起來才覺得可能有關連的……」
那時候她經常做夢。
夢裡的感覺壓抑又緊繃,時常是一些漫無盡頭的奔走或逃跑,在同樣的空間裡重複逡巡,場景多半是死氣沉沉的蒼白,帶點莫名壓力的可怖。然後夢境漸漸變得可怕,時常伴隨血腥與痛苦,大部分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有時是看不見臉孔的「別人」。
接著,夢境開始發生扭曲,像是從原本滿地屍骸鮮血的景像,跳到一個完全不相干的、瀰漫鳥語花香與青草氣味的森林。這樣無法預期且會隨機發生扭曲的夢境持續了一陣子,某天突然完全停止了。
她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夢,但心中不安的預感卻越來越深。
「後來我才知道,骸大人把他與我連接的一部分關閉了。也許是發現了,也許是不想讓我看到……也許兩者都有。」
她原本樂觀地以為,有「控制」的方法,就能夠慢慢好轉,但今天早上的那個夢就讓她知道並非如此。
澤田綱吉聽到這裡,已經大致明白了七八分,因為那個夢,不知道為什麼,正是今天凌晨令他驚醒的惡夢。
夢裡的他平躺著,臉上似乎覆著一塊布料似的東西,他分辨不出來的原因是,他的脖子以上有種麻木感,觸覺與神經都鈍鈍的。他試著想動動手腳,卻發現自己脖子以下毫無知覺。他動彈不得。右眼上方被剪了個洞,從那個缺口看出去,眼前是一盞亮晃晃刺眼無比的大燈,燈旁有些模糊的人影圍在四周,他發現自己的眼球也轉不太動,但在看見那些人影時,有種似乎並不屬於自己的憤恨與驚怖陡然竄上心頭,他正對那強烈的情緒感到困惑又熟悉時,那些人影開始低聲交談,用的是義大利語。
「怎麼辦,他醒了。」
「不管了,照做,沒時間了……」
那之後的經過,痛苦到他幾乎不願再回想。
簡單來說,就是他的右眼被硬生生插進一柄銳利的手術刀,然後在幾乎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的椎心劇痛、喊不出口的淒厲尖叫、與一片盲目黑暗中被嚇醒。
那個痛楚如此鮮明,即使他現在站在女孩面前,仍覺得右眼隱隱作痛。
「可能,是因為昨天剛出來,身心都很不穩定吧……」庫洛姆輕聲說道,「BOSS會夢到,也許是你們昨天見面的緣故……」
「或許吧……」不過,總覺得還有哪些地方……他沉吟一會兒,接著開口,「昨天這裡留下的幻術痕跡,也是骸做的?」
他原本只是突然想起,覺得可能有關連,但女孩因他這句話再度陷入跟方才同樣震驚的情緒,好一會兒說不出話,最後才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不愧是BOSS……連這都看得出來……」
接著她淒然一笑,「果然很奇怪,對吧?」
女孩開始說起她第一次注意到骸不自然使用幻術的事情。
六道骸藉著她的身體實體化時,雖然自己無法確切感知每一件事,但當他外出行走,有時會傳來斷斷續續的幻術施放感,那感覺不太明顯,所以她起初並不以為意。
直到某次,他們接獲情報,有個小家族傳出內部正在開發強力武器的傳言,不知為何,六道骸對這消息非常在意,並且執意要與她去查探實情。由於這是霧的情報網所得知的消息,所以當時澤田綱吉只是禮貌性地被她告知,表示她會去那家族一趟,對於骸的隨行與那家族的詳細資訊並不知情。
那次,六道骸憑依在一個手下身上,與她一同出發。那個家族隱藏在某個熱鬧的百貨地下街下方,所以他們必須先穿過人來人往的地下街,也就是在那時,六道骸首次並非藉由自己實體化,而是站在自己身旁,她才明確感受到那斷斷續續的幻術有哪裡不對勁。
她試探性地問他,怎麼了嗎?
因為對憑依狀態來說,任何能力輸出都是加倍的負擔。
六道骸愣了一下,神色顯得有些怪異,甚至可以說是……對她的問題感到困惑。
她很少看見六道骸露出這種表情,她的骸大人向來不喜歡讓脆弱的情緒外顯,尤其是困惑,因為當出現了他不知道的事情時,就會是他的弱點。直覺告訴她,最好別再問下去,於是她只是搖搖頭笑了笑,要他別在意,但這發現令她開始心神不寧,直到抵達那家族的內部終於崩潰。
原來,所謂的「強大武器」,是極不人道的生體實驗。
她總算明白六道骸之所以要跟她來的理由,但她也因此害怕起來。
他們在地下深處病院般的空間走著,整個空間透著空洞而殘忍的死寂,走廊上到處都是乾褐的大片血跡,每拐幾個彎就會出現幾具倒在地上的屍體,看起來像是這裡的醫護人員,死狀悽慘,但這些都不是她驚懼的主因。
真正令她最恐懼的,是六道骸此時早已無法掩藏、強烈到極點的情緒。
她說,骸大人,我們回去吧,這裡很危險。
他卻異常平靜地回道,這裡早就不危險了。
最後,他們找到了核心的實驗室。
這顯然是一場失控的實驗。鐵青色的實驗室門上有著一些可怕的刮痕及血跡,她原本要跟著六道骸進去實驗室內,卻在門口就被他擋下,他要她在外面等,不待她回答就逕自進去並且關上門。這時她真的嚇壞了,不顧命令想開門也跟進去時,卻發現門根本打不開,裡面一片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她不知道自己確切被鎖在外面多長的時間,也許只有五分鐘,但那漫長得令她差點發瘋,正想用匣兵器把門毀掉的時候,門打開了,六道骸從裡面走了出來,神色平靜。
還來不及看清楚門內的景象,六道骸就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擋住了她的視線。
「沒事了,我們回去吧。」他說。
她選擇不再看清,只看著面前的他。
回去的路上,她緊緊地牽著他的手,即使六道骸一路上都持續施放著那個不知名的幻術,她也沒再開口詢問半個字。
這次的事件就像個禁忌,他們再也不曾提起。
她還是很擔心六道骸的狀況,那個奇怪的幻術,還有那些不曾再出現的夢,可是一旦自己詢問,六道骸雖然不會斥責她,但也不會正面回答,然後她就能感覺到,那個人因為自己的問題而不開心了,漸漸地,她也就什麼都不問了。
她不想他不高興,所以只能看著。就只能看著。
關於這次住院,她也猶豫了很久。從前面那幾次的經驗就能推測,六道骸絕對不喜歡醫院,但是這樣的身體狀況,不待在醫院裡很危險,考慮之後,她還是抱著可能會再次惹他難過的憂慮,問他要不要找BOSS幫忙,結果那人竟然沒有拒絕,只是顯得有些恍惚。
進入醫院時,她就感到那熟悉的不知名的幻術又展開了,但力量很微弱,她不確定到底是因為他力量不夠,或者是情況並沒有那麼嚴重。在澤田綱吉抵達之前,那個幻術便完全解除,她一直觀察著六道骸的臉色,並沒有特別的難受或是壓抑神情,對方傳來的情緒也沒有太大的波動,直到澤田綱吉到達,她才終於稍微放下心。
犬跟千種都不喜歡醫院,在跟澤田綱吉交涉時,犬也因此而顯得有些暴躁,她完全能體諒他們,於是在一切談妥後,她就自願留下來陪六道骸。
但是,那個手術台上的惡夢打碎了她所有鬆懈與慶幸,一切似乎都沒變,好像更糟了。
「BOSS,我很害怕。」
窗外的天空漸漸破曉,轉強的晨曦灑了進來,光線落在女孩素淨的臉上,那隻覆著眼罩的右眼卻隱進窗櫺深而銳利的陰影中,那一瞬間女孩看起來像是正在流淚。
「骸大人他,會不會一直在默默忍受著某些、我難以想像的痛苦呢?」
想到這點就無法不害怕。
那個人,從來不喊痛,也不哭,但笑也都不是真心的笑,就好像……好像,已經失去感知疼痛的能力,也忘記什麼是幸福的感覺。
後來,他們在病房長廊邊的座椅上並肩坐了很久,緩緩升起的朝陽將所有東西鋪上一層燦爛的暖金色。在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的時候,他把女孩攬了過來,單手將她的頭顱按上自己的胸口,即使衣料慢慢被滾燙的淚水濡濕,他也還是輕輕撫著她的頭。
別因為這樣而自責,也別因此就覺得你們有了距離。
因為你們,一個從來不哭,一個只會為別人無聲無息地掉淚。
你們是如此相似啊。
Part 3
老實說,澤田綱吉打從心裡感激骸這次一時興起幫他請到的「病假」。
前幾天出現感冒徵兆時,他就很擔心之後會惡化,原本打定主意要靠意志力戰勝病魔,沒想到最後還是病倒了。
他完全不想面對REBORN知道自己發燒後的反應,所以才半逃避地讓六道骸接起那通視訊電話,但那人竟然出乎意料、輕而易舉地替他解決了本來可能會很麻煩的情況,毫不拖泥帶水,他也順便再次見識到那跟當年相比可說是更加精湛的演技。
之後,他終於能好好吃飯,快吃完時,放在床頭的手機傳來了幾下震動,他將手機拿過來點開螢幕,發現傳訊者是獄寺隼人,內容大概是「沒辦法過去看看首領真是罪該萬死不過家族事務請不必擔心我會全權處理您務必好好休息」然後下略五百字的超長簡訊。他拉動捲軸迅速地瀏覽完畢後,總算鬆了口氣。
他想,這大概是REBORN准假的意思了吧。
「我要是你的話,就會把手機也關掉。」
還沉浸在「真的可以放假了嗎」的不真實感中,旁邊那人就淡淡地拋了一句建議,他瞥了那個顯然認為自己是好意提醒的人一眼,然後輕輕笑了一下。
「剛才謝啦。」
「謝什麼,自己多學著點吧。鞠躬盡瘁的另一個名字叫過勞死啊。」
「是是,受教了。」
絲毫不在意對方拐著彎咒他死的發言,他虛心地應了下來,給獄寺回了封謝謝要他別擔心的簡訊,還是沒將手機關機,只把模式調成靜音之後上鎖。
真正放鬆下來之後,他才發覺自己之前竟然一直如此焦慮又緊繃。家族的事,骸的事,一件又一件,他根本沒什麼喘息的空間,現在因為這突然的感冒,反而能好好休息了。
雖然很抱歉增加了獄寺的負擔,但此時燒得昏昏沉沉的他似乎也沒有再去擔心別人的餘裕。
吃飽後血糖緩緩上升的感覺令他昏昏欲睡。六道骸仍在旁邊玩他的電腦──是的,怎麼可能關機呢,只是把通訊程式關掉而已──但他一放鬆就覺得睡意跟病倦一齊湧上,連日來的折騰讓他再也支持不住,只能放任自己陷進深沉睡夢中。
睡著之前,他不禁想著,那句話其實也有別的意思。
大概是……要他也對自己好一點吧。
※
鬆懈下來的情緒也許是病毒入侵的最佳管道。那之後,澤田綱吉斷斷續續發著半高不低的燒,四肢痠痛、頭腦渾沌地在床上躺了兩天,同時也過了兩天吃飽睡、睡飽吃、宛如圈養牲畜般的生活。
半夢半醒間,會感覺到骸在旁邊,有時在看書,有時則坐到床畔,用似乎剛做完家事、濕潤冰涼的手來探自己額頭,那幾乎跟濕毛巾同等溫度的手,不知為何傳來的情緒卻是溫暖而發燙的,輕輕熨過他病倦的大腦,彷彿也撫平了所有昏沉的皺褶。
等到他張開終於不再腫痛的眼皮,已經是第二天晚上的事情了。
醒來之後,身體已經不再痠痛。他在床上靜靜地躺著,天花板被外頭月色染上一層細緻的藍灰色,隱隱泛著銀光,那安靜的顏色就像方才那個模糊的夢。
澤田綱吉慢慢坐起身,摸摸自己的額頭,燒已經退了,喉嚨也不痛了,只剩四肢還有點無力的感覺。
現在不曉得多晚了,窗外一片深藍夜色,他出了房間,二樓也是全暗的,六道骸不在房內,然後他聽到樓下似乎持續傳來一個低頻的聲響,循著聲音下樓時,他就聽出那是烘衣機運作的聲音。
他不禁想,有時那傢伙說的話還真是見鬼地對極了。即使想法上有那麼多分歧,但他們為彼此做的事竟然如此相似,只是,跟自己決定性的差別在於,那人不會因為參透了這麼一點言語之外的小事就覺得想哭。
他去廚房倒了杯水,並不急著喝,而是捧著杯子穿過客廳的黑暗,來到現在整棟房子唯一有光的所在。
烘衣機仍在運轉,那人就趴在旁邊他經常用來整理衣物的木桌上,手下壓著一本翻開的食譜,靜靜地睡著了。
他悄悄地走近凝視著睡著的骸,那兩彎歛著的深藍睫毛顯得如此安寧,但他最後還是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臉頰,接著那人就因為這動作輕輕掀開眼皮。
「別在這種地方睡覺,感冒可不是接力賽啊。」
「我又沒睡著……」聲音聽起來確實是清醒的,但與此同時,六道骸也弓起背拉直手、像隻貓似地伸了個懶腰。
「何況誰像……算了。你感覺怎麼樣,好多了吧?」
六道骸接著隨口問道,將手邊食譜隨意又翻了一頁。他看著骸的舉動,把玻璃杯放到桌上,開口卻不是回答那個問題。
「我想起來了。」
「……啊?」
對於自己突兀的發言,對方難得慢半拍地扔了個困惑的音節,但他在那雙紅藍眼睛來得及抬頭看向他之前,便伸手攬住那個瘦削的肩膀,連同那顆有著特異髮型的腦袋,一起帶進自己懷中。
想起來了。
原來自己早就、一直想這樣做了。
※
如果「出人意料」能有排名的話,澤田綱吉一定也是所向披靡、遙遙領先的冠軍。
六道骸貼著那個溫暖的腹部,發現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震驚過頭以致於心裡除了一片空白之外完全感知不到其他任何情緒的時刻。
不知道到底被抱了多久,等他漸漸找回一點思考能力時,第一句出口的話竟然是──
「澤田綱吉,你的肚子,有點硬。」
還沒意識到自己到底說了什麼,對方就在自己頭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著一記洩憤般搥在他背上的拳頭,澤田綱吉便放開了他。
「什麼肚子……我好歹也練了四塊出來好嗎。」
就在此時烘衣機發出一聲冷靜的「嗶──」宣告烘乾動作已經完成,解救了正對剛才那白癡發言感到無法置信的自己,他起身將被烘得溫暖乾燥的衣物們依序拿出來在桌上鋪開,澤田綱吉就拉過另一張椅子,在旁邊坐了下來。
「為什麼你這時候不睡覺,卻在烘衣服?」
他看了一眼正隨意翻動著桌上衣服、難得會跟自己搭話的澤田綱吉,手上繼續忙著將衣服抖開散熱。
「氣象說明天會下雨,而且我懶得晾。」
然後又陷入了一陣只有衣物翻動摩擦聲的沉默,是不討厭,但他覺得有點微妙。
「那天你下來時,我也醒著。」
澤田綱吉突然又沒頭沒尾地插了一句,他心想:這該不會就是今天的談話模式了吧?腦袋轉了幾圈才聽出對方是指自己昏倒的那天,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他沒有回答,但那人卻異常執著地又重複了一次。
「就是你昏倒那天。那天我也在烘衣服。」
他又瞥了那人一眼,對這話題實在沒什麼興趣。
「哦,辛苦了。」
「辛苦的是你,我根本什麼都沒做。」
「你不是有做飯嗎。」雖然他沒吃就是了。
「但你看起來那麼……那麼難過,我卻沒有出去問你,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你能幫什麼?」他不自禁地笑了出來,今天澤田綱吉還真是吃錯藥般地直接。
「現在是怎麼樣?懺悔大會嗎?OK,我原諒你。」
「你……你難道不覺得討厭嗎?」
「討厭什麼?」他奇怪地反問, 手上將對方的一件淺色T恤抖開,「真要說的話,我討厭的東西太多了,像是烘衣機的聲音就讓我很討厭,有時聽到會頭痛。」
終於把衣服全部攤開,他覺得有點口乾舌燥,於是隨手拿起澤田綱吉剛剛擱在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那人卻對他的這句話若有所思。
「是嗎……所以……連這個都……」
這種對話實在讓他有些不耐煩,所以一個不小心就灌了太大口的水,他正有些困難且緩慢地努力吞嚥著時,澤田綱吉就接著來了一句驚爆性發言。
「那,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這句話讓他形象全毀地將嘴裡那一大口水全噴了出來。
幸好在噴出來之前他反應夠快把頭轉了個方向,桌上那堆剛整理好的衣服才沒有遭殃,他被嗆得咳嗽連連,始作俑者有點無奈地伸長了手要幫他拍背,他一邊咳著一邊艱難地順著呼吸,還要一邊煩躁地推開那人的手。
「你真的很失禮欸,有必要反應這麼大嗎?」
「咳咳……咳……澤、澤田綱吉……你信不信我真的……會掐死你……」
「好啦好啦……再喝一點吧,好可憐喔……」
澤田綱吉非常好心地把那個水杯再度遞到他嘴邊,這時也顧不得什麼尊嚴了,接過來又喝了幾口,喉嚨才終於慢慢恢復正常,稍微平復下來後,他有點無力地撐著桌面側過頭瞪向澤田綱吉。
「你是燒還沒退嗎?還是腦子真的燒壞了?」
面對他兇狠的質詢,澤田綱吉卻沒有看他,還露出一臉莫名奇妙的困惑跟猶豫。
「我是認真的想知道啊。明明就那麼討厭,為什麼還要這樣說……」
他瞪著澤田綱吉,開始覺得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勁,這傢伙到底想知道什麼?還有,那個表情……除了困惑跟猶豫之外,還有一點詭異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也許很接近沮喪吧──但是,為什麼要沮喪?
還沒想出澤田綱吉今天到底是哪根神經接錯了,那人就突然轉過頭來,抬眼直率地看向自己,神情鄭重無比地開口。
「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
那雙琥珀色的瞳仁流轉著前所未見的光芒,立刻抓住了他的視線,再也移不開。
接下來的發展完全超乎他的預期。
幾秒的相視沉默後,不知道是他先俯下身,還是澤田綱吉先閉上了眼睛……
等到他意識到時,自己已經吻上了那兩片柔軟的唇瓣,極其自然地。
突如其來溫暖而濕潤的吻,終於分開時,他正好捕捉到對方顫巍巍掀開眼皮的瞬間,那雙茶褐色的眼睛看起來真是該死的茫得有點可愛……他也眨眨眼睛,然後漸漸掌握狀況似地開始勾起嘴角。
「你說……哪裡奇怪?」
對方的呼吸有些混亂急促,半瞇著的茶色眼睛左右飄移,但就是不看回來,最後終於洩氣般地閉上眼睛皺起眉頭,自暴自棄地開口。
「做這種事……卻不覺得討厭,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然後他終於被取悅般地、再也壓抑不住地燦燦笑開來。
「那……不如就來做點更奇怪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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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雷,以下開始是性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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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澤田綱吉打從心裡感激骸這次一時興起幫他請到的「病假」。
前幾天出現感冒徵兆時,他就很擔心之後會惡化,原本打定主意要靠意志力戰勝病魔,沒想到最後還是病倒了。
他完全不想面對REBORN知道自己發燒後的反應,所以才半逃避地讓六道骸接起那通視訊電話,但那人竟然出乎意料、輕而易舉地替他解決了本來可能會很麻煩的情況,毫不拖泥帶水,他也順便再次見識到那跟當年相比可說是更加精湛的演技。
之後,他終於能好好吃飯,快吃完時,放在床頭的手機傳來了幾下震動,他將手機拿過來點開螢幕,發現傳訊者是獄寺隼人,內容大概是「沒辦法過去看看首領真是罪該萬死不過家族事務請不必擔心我會全權處理您務必好好休息」然後下略五百字的超長簡訊。他拉動捲軸迅速地瀏覽完畢後,總算鬆了口氣。
他想,這大概是REBORN准假的意思了吧。
「我要是你的話,就會把手機也關掉。」
還沉浸在「真的可以放假了嗎」的不真實感中,旁邊那人就淡淡地拋了一句建議,他瞥了那個顯然認為自己是好意提醒的人一眼,然後輕輕笑了一下。
「剛才謝啦。」
「謝什麼,自己多學著點吧。鞠躬盡瘁的另一個名字叫過勞死啊。」
「是是,受教了。」
絲毫不在意對方拐著彎咒他死的發言,他虛心地應了下來,給獄寺回了封謝謝要他別擔心的簡訊,還是沒將手機關機,只把模式調成靜音之後上鎖。
真正放鬆下來之後,他才發覺自己之前竟然一直如此焦慮又緊繃。家族的事,骸的事,一件又一件,他根本沒什麼喘息的空間,現在因為這突然的感冒,反而能好好休息了。
雖然很抱歉增加了獄寺的負擔,但此時燒得昏昏沉沉的他似乎也沒有再去擔心別人的餘裕。
吃飽後血糖緩緩上升的感覺令他昏昏欲睡。六道骸仍在旁邊玩他的電腦──是的,怎麼可能關機呢,只是把通訊程式關掉而已──但他一放鬆就覺得睡意跟病倦一齊湧上,連日來的折騰讓他再也支持不住,只能放任自己陷進深沉睡夢中。
睡著之前,他不禁想著,那句話其實也有別的意思。
大概是……要他也對自己好一點吧。
※
鬆懈下來的情緒也許是病毒入侵的最佳管道。那之後,澤田綱吉斷斷續續發著半高不低的燒,四肢痠痛、頭腦渾沌地在床上躺了兩天,同時也過了兩天吃飽睡、睡飽吃、宛如圈養牲畜般的生活。
半夢半醒間,會感覺到骸在旁邊,有時在看書,有時則坐到床畔,用似乎剛做完家事、濕潤冰涼的手來探自己額頭,那幾乎跟濕毛巾同等溫度的手,不知為何傳來的情緒卻是溫暖而發燙的,輕輕熨過他病倦的大腦,彷彿也撫平了所有昏沉的皺褶。
等到他張開終於不再腫痛的眼皮,已經是第二天晚上的事情了。
醒來之後,身體已經不再痠痛。他在床上靜靜地躺著,天花板被外頭月色染上一層細緻的藍灰色,隱隱泛著銀光,那安靜的顏色就像方才那個模糊的夢。
澤田綱吉慢慢坐起身,摸摸自己的額頭,燒已經退了,喉嚨也不痛了,只剩四肢還有點無力的感覺。
現在不曉得多晚了,窗外一片深藍夜色,他出了房間,二樓也是全暗的,六道骸不在房內,然後他聽到樓下似乎持續傳來一個低頻的聲響,循著聲音下樓時,他就聽出那是烘衣機運作的聲音。
他不禁想,有時那傢伙說的話還真是見鬼地對極了。即使想法上有那麼多分歧,但他們為彼此做的事竟然如此相似,只是,跟自己決定性的差別在於,那人不會因為參透了這麼一點言語之外的小事就覺得想哭。
他去廚房倒了杯水,並不急著喝,而是捧著杯子穿過客廳的黑暗,來到現在整棟房子唯一有光的所在。
烘衣機仍在運轉,那人就趴在旁邊他經常用來整理衣物的木桌上,手下壓著一本翻開的食譜,靜靜地睡著了。
他悄悄地走近凝視著睡著的骸,那兩彎歛著的深藍睫毛顯得如此安寧,但他最後還是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臉頰,接著那人就因為這動作輕輕掀開眼皮。
「別在這種地方睡覺,感冒可不是接力賽啊。」
「我又沒睡著……」聲音聽起來確實是清醒的,但與此同時,六道骸也弓起背拉直手、像隻貓似地伸了個懶腰。
「何況誰像……算了。你感覺怎麼樣,好多了吧?」
六道骸接著隨口問道,將手邊食譜隨意又翻了一頁。他看著骸的舉動,把玻璃杯放到桌上,開口卻不是回答那個問題。
「我想起來了。」
「……啊?」
對於自己突兀的發言,對方難得慢半拍地扔了個困惑的音節,但他在那雙紅藍眼睛來得及抬頭看向他之前,便伸手攬住那個瘦削的肩膀,連同那顆有著特異髮型的腦袋,一起帶進自己懷中。
想起來了。
原來自己早就、一直想這樣做了。
※
如果「出人意料」能有排名的話,澤田綱吉一定也是所向披靡、遙遙領先的冠軍。
六道骸貼著那個溫暖的腹部,發現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震驚過頭以致於心裡除了一片空白之外完全感知不到其他任何情緒的時刻。
不知道到底被抱了多久,等他漸漸找回一點思考能力時,第一句出口的話竟然是──
「澤田綱吉,你的肚子,有點硬。」
還沒意識到自己到底說了什麼,對方就在自己頭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著一記洩憤般搥在他背上的拳頭,澤田綱吉便放開了他。
「什麼肚子……我好歹也練了四塊出來好嗎。」
就在此時烘衣機發出一聲冷靜的「嗶──」宣告烘乾動作已經完成,解救了正對剛才那白癡發言感到無法置信的自己,他起身將被烘得溫暖乾燥的衣物們依序拿出來在桌上鋪開,澤田綱吉就拉過另一張椅子,在旁邊坐了下來。
「為什麼你這時候不睡覺,卻在烘衣服?」
他看了一眼正隨意翻動著桌上衣服、難得會跟自己搭話的澤田綱吉,手上繼續忙著將衣服抖開散熱。
「氣象說明天會下雨,而且我懶得晾。」
然後又陷入了一陣只有衣物翻動摩擦聲的沉默,是不討厭,但他覺得有點微妙。
「那天你下來時,我也醒著。」
澤田綱吉突然又沒頭沒尾地插了一句,他心想:這該不會就是今天的談話模式了吧?腦袋轉了幾圈才聽出對方是指自己昏倒的那天,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他沒有回答,但那人卻異常執著地又重複了一次。
「就是你昏倒那天。那天我也在烘衣服。」
他又瞥了那人一眼,對這話題實在沒什麼興趣。
「哦,辛苦了。」
「辛苦的是你,我根本什麼都沒做。」
「你不是有做飯嗎。」雖然他沒吃就是了。
「但你看起來那麼……那麼難過,我卻沒有出去問你,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你能幫什麼?」他不自禁地笑了出來,今天澤田綱吉還真是吃錯藥般地直接。
「現在是怎麼樣?懺悔大會嗎?OK,我原諒你。」
「你……你難道不覺得討厭嗎?」
「討厭什麼?」他奇怪地反問, 手上將對方的一件淺色T恤抖開,「真要說的話,我討厭的東西太多了,像是烘衣機的聲音就讓我很討厭,有時聽到會頭痛。」
終於把衣服全部攤開,他覺得有點口乾舌燥,於是隨手拿起澤田綱吉剛剛擱在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那人卻對他的這句話若有所思。
「是嗎……所以……連這個都……」
這種對話實在讓他有些不耐煩,所以一個不小心就灌了太大口的水,他正有些困難且緩慢地努力吞嚥著時,澤田綱吉就接著來了一句驚爆性發言。
「那,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這句話讓他形象全毀地將嘴裡那一大口水全噴了出來。
幸好在噴出來之前他反應夠快把頭轉了個方向,桌上那堆剛整理好的衣服才沒有遭殃,他被嗆得咳嗽連連,始作俑者有點無奈地伸長了手要幫他拍背,他一邊咳著一邊艱難地順著呼吸,還要一邊煩躁地推開那人的手。
「你真的很失禮欸,有必要反應這麼大嗎?」
「咳咳……咳……澤、澤田綱吉……你信不信我真的……會掐死你……」
「好啦好啦……再喝一點吧,好可憐喔……」
澤田綱吉非常好心地把那個水杯再度遞到他嘴邊,這時也顧不得什麼尊嚴了,接過來又喝了幾口,喉嚨才終於慢慢恢復正常,稍微平復下來後,他有點無力地撐著桌面側過頭瞪向澤田綱吉。
「你是燒還沒退嗎?還是腦子真的燒壞了?」
面對他兇狠的質詢,澤田綱吉卻沒有看他,還露出一臉莫名奇妙的困惑跟猶豫。
「我是認真的想知道啊。明明就那麼討厭,為什麼還要這樣說……」
他瞪著澤田綱吉,開始覺得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勁,這傢伙到底想知道什麼?還有,那個表情……除了困惑跟猶豫之外,還有一點詭異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也許很接近沮喪吧──但是,為什麼要沮喪?
還沒想出澤田綱吉今天到底是哪根神經接錯了,那人就突然轉過頭來,抬眼直率地看向自己,神情鄭重無比地開口。
「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
那雙琥珀色的瞳仁流轉著前所未見的光芒,立刻抓住了他的視線,再也移不開。
接下來的發展完全超乎他的預期。
幾秒的相視沉默後,不知道是他先俯下身,還是澤田綱吉先閉上了眼睛……
等到他意識到時,自己已經吻上了那兩片柔軟的唇瓣,極其自然地。
突如其來溫暖而濕潤的吻,終於分開時,他正好捕捉到對方顫巍巍掀開眼皮的瞬間,那雙茶褐色的眼睛看起來真是該死的茫得有點可愛……他也眨眨眼睛,然後漸漸掌握狀況似地開始勾起嘴角。
「你說……哪裡奇怪?」
對方的呼吸有些混亂急促,半瞇著的茶色眼睛左右飄移,但就是不看回來,最後終於洩氣般地閉上眼睛皺起眉頭,自暴自棄地開口。
「做這種事……卻不覺得討厭,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然後他終於被取悅般地、再也壓抑不住地燦燦笑開來。
「那……不如就來做點更奇怪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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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雷,以下開始是性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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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4
他曾經在腦海中演練過許多次奪取澤田綱吉身體的那一刻。
起初確實是另一層身分上的含義,到後來不知為何只剩下字面上的意思,關於這點,六道骸至今還是覺得自己的人生有那麼一點誤入歧途的味道。
他們在樓梯口就糾纏了一小會兒,澤田綱吉被吻得幾乎軟倒在階梯上,他並不介意地點,問題是在樓梯上就地解決實在有太多的潛在危險,他思考片刻,便決定將那已經腳軟的人直接抱起,對方驚叫一聲後毫不意外地開始掙扎。
「等、等等……不要這樣、骸!放我下去!」
「你有辦法自己走再說。」
「我……這、這樣真的很怪啦……」
「你換個詞行不行,」他腳步踉蹌了一下,「再亂動我直接在這裡處理你啊。」
這句話之後他們就順利到達二樓的房間。
當一切總算就緒,他卻突然有點不知該怎麼進行下一步。
澤田綱吉現在就毫無防備地躺在他的床上、他的身下,因為方才的混亂而呼吸急促,臉也紅得要命,看起來比自己多了大概有一千倍的手足無措。
之前的那些想像根本……
他俯下身,但澤田綱吉卻似乎被他的動作嚇到,伸出雙手抵住自己的肩膀。
「等等、等等等一下……」老天,骸這傢伙一臉「我要開動了」的樣子,那雙異色眼睛亮得要命,讓他一開口就差點咬到舌頭。
「幹什麼,想起來要反悔了嗎?」
「不、不是啦……」
身下那人脹紅了臉,似乎對接下來要說的話感到相當難以啟齒。
「那個……真、真的要......你確定嗎?」
「怎樣。」
「就、就就就是……我覺得骸很高很帥、身材也很好。」什麼東西啊。
「……謝謝哦。」
「然後、我、我……我雖然,矮了點、也沒什麼肉……」
「這大家都看得出來。」
「呃!雖、雖然這樣,我、我好歹也是個男人……」
「廢話,你到底想說什麼,講重點。」
「就是──我不是女孩子一點也不軟軟的沒有胸部也沒有屁股啦!」
他沉默地看著這個顯然抱著必死的決心吼完整串話的人幾秒。
「……果然不該讓你說話。」
「哈啊?」
「吃掉你……」
「咦、嗯唔……」
不想給澤田綱吉再廢話的機會,他將舌頭深入對方口中的每個角落,綿長的親吻,手下也沒閒著,毫不客氣地鑽進那人T恤下緩緩摩娑,肌理結實的腰腹,雖然形狀不甚明顯,但因為自己的碰觸而不自覺用力時,就會從胸下拉出一道漂亮的淺淺凹陷。
「還真的有四塊……」
「騙你幹嘛……不要那樣摸、啊……」
舔上對方胸口時,那人明顯地加快呼吸渾身戰慄起來,他輕笑了一聲,接著往下鑽進那人褲頭,手掌包覆住那個已經半挺立起來的器官開始搓揉時,對方終於壓抑不住地吐出難耐的喘息。
「哈啊……等、等一下……」
澤田綱吉現在真的有點絕望,只是被又親又摸了幾下就潰不成軍,明明都是男人,卻這麼有感覺是不是不太對啊……?還來不及想更多,一個更火熱的東西就抵上自己一起捋弄,瞬間放大好幾倍的快感讓他再也忍不住曖昧的呻吟,沒多久,他就捂著臉渾身顫抖著在骸手裡釋放。
天啊……好……丟臉……喔……
他緊緊地按著眼睛,洩氣地從鼻腔裡哼出一聲可憐的嗚咽。
「哭什麼,又不是弄得你不舒服。」
「我才沒、唔嗯……」
吻的空隙中,他注意到骸還沒出來,試探地伸手去安慰,一開始沒被拒絕,幾秒之後對方卻按住自己的手,停下所有動作,將臉緩緩埋進他的肩窩。
「怎……怎麼了?」
自己技術這麼糟嗎?他惶惶問道,頸邊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地吐出一陣溫熱的嘆息。
好想……進去……
明明沒聽到聲音卻明白了骸的意思,下一秒明白這是精神對話的結果之後,他的臉就火辣辣燒了起來,在彼此都刻意壓抑的呼吸聲間考慮半响,他咬了咬牙。
「……好。」
六道骸詫異地抬起臉,下一秒失笑。
「也不用這副慷慨赴義的表情吧。」真是什麼都藏不住啊。維持著嘴角的弧度,他一面看著那人因自己的撫摸而氣息不穩,一面繼續說道,「跟你開玩笑呢,現在家裡可是什麼都沒有……我可不想鬧出人命……」
澤田綱吉的表情顯得更加窘迫,垂著眼皮沉默了幾秒,接著卻抓住自己那雙放肆的手然後撐起身子貼近,他正因這意外大膽的舉動而感到有些心跳加速時,卻聽到對方唇瓣中輕輕地吐出了理論上絕不可能出現的兩個字。
「我有。」
短短兩字,威力十足。
他看著澤田綱吉推開自己下床,隨便拉上褲子,步伐不穩地走出房門,而他只能維持原本待在床上的姿勢,震驚到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他說他有。
有?有什麼?
澤田綱吉很快就回來了,但他覺得自己似乎等了半世紀那麼久,他仍坐在床上,對方不知為何彆扭地正座在他對面,而兩人中間躺著一個小而普通、此時此刻卻散發出危險爆裂物氛圍的方形紙盒,標示的牌子很熟悉,外面的包裝也還沒拆封。
「那、那個……這是我之前、去藥局買東西時,拿到的……你不要誤會!我只是、在找東西然後、不小心在那一區晃久了點,店員以為我未成年不敢買,就給我這個……我想說、怕浪費,就、就留著沒丟……」
他盯著眼前面紅耳赤、滔滔不絕又語無倫次的人,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著,澤田綱吉真的一直、不斷地在刷新自己的驚奇記錄呢。明明會因為那麼歐巴桑的理由把保險套試用包留下來,就算要被上也可以很有男子氣概地將套子貢獻出來,卻也會因此臉爆紅到這種讓人覺得該幫他叫救護車的地步。
「我又沒說什麼,」他低低笑著,伸手俐落拆了包裝,沒漏看澤田綱吉在他撕開外層的塑膠膜時渾身震了一下,「別這麼緊張,雖然我也很期待。」
「什、什麼……期待……」
「看在你剛剛要幫我服務的份上,」他將紙盒裡的東西全部倒出,接著拉過對方的手,笑吟吟地將其中一個平扁的方型包裝放到對方掌心,「麻煩你囉。」
如果過度羞恥可以變成一種死因的話,澤田綱吉覺得自己現在就要羞恥至死了。
終於「服務」完畢之後,明明什麼都還沒開始,彭哥列首領卻累到有種已經失身一百遍的錯覺,說什麼讓他服務……那就不要一直亂摸亂親的干擾啊!
「你一定要這樣、嗯唔……」
「クフ……怎樣?」他終於放過那雙總是躲不太開的可憐唇瓣,轉而貼近對方耳畔氣若游絲地開口,「接下來交給我……轉過去吧,BOSS。」
看著那人瞇著一雙水氣氤氳的眼睛,滿臉通紅地乖乖轉身趴好,六道骸一邊旋開那條膠管的瓶蓋,一邊有些不妙地想著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自持多久。
澤田綱吉光裸的背脊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泛著情慾的潮紅,轉身之後才明顯看出那比想像中還要窄的腰,順著腰線拉下來,同樣窄的臀,那密道也是驚人的緊。
本來想著,先前對方已經出來一次,加上有潤滑的液體,接下來應該就會比較順利,但顯然事與願違,開拓仍然很困難,即使一邊親吻著那人的後背要他放鬆,手指卻只能勉強進入兩根,而且反而有越來越緊縮的趨勢……
「你放鬆一點。」他皺著眉艱難地低聲說,覺得口乾舌燥。
澤田綱吉真的覺得要死了。
他不是不知道兩個男人該怎麼做,也知道身後的人大約跟自己一樣難受,但自己體內從未被他人碰觸過的地方現正鑽了兩根手指進去,最重要的是,因為這趴著的姿勢,自己的臉全埋進了枕頭,鼻腔甚至整個肺裡都是骸的味道,加上後方不間斷的親吻與入侵,他根本放鬆不下來,這種好像全身都要淪陷在看不見的欲望跟對方手裡所以越來越緊張的感覺叫他怎麼說得出口。
「嗯……等、暫停一下……」
雖然渾身發軟,他還是向後摸索了一陣然後抓住那隻手,對方意會地順著他的動作抽出手指,接著他喘著氣翻過身,面對面地看向六道骸。
「就、就這樣吧……」
六道骸理解他的意思後幾乎是反射性地立刻拒絕。
「不行,你瘋了嗎。」
才擴張了一點點,又是這姿勢,即便自己也是劍拔弩張、因為強烈想要對方的欲望而渾身發痛的狀態,六道骸至少還有點理性,這樣直接進去只怕這人就要被自己弄死在床上。
「沒關係……進來吧……」與其忍受那樣的尷尬,不如直接試試看,痛也認了……一面想著,他豁出去般地將汗濕的雙腿大大打開,非常明顯的邀請了。
「澤田綱吉,你今天開放得讓我害怕。」對方似笑非笑地握住了他的膝窩,眸色黝深。
你的動作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害怕啊。澤田綱吉不禁翻了個白眼。
「別廢話,你到底──唔!」
將自己緩緩刺入時包裹過來的內壁,讓六道骸喘息驀然粗重起來,火熱、還有更多的緊致,雖然有先將自己也抹上分量足夠的潤滑才進入,但推進還是非常艱難,他咬著牙又慢慢地將自己往深處擠了幾分,接著就停下所有動作──身下那人再怎麼逞強也掩飾不了那已經因痛楚而退去血色的臉龐,他難耐又擔憂地拍拍對方的臉頰,沙啞輕聲說道。
「綱吉,呼吸。」
像是聽到這句提醒才記起生物本能一樣,澤田綱吉彷彿突然被拉上水面的溺水者,終於開始大口大口急促而用力地喘息,每下呼吸聽起來都那麼努力又難受地在適應著自己的入侵。這根本是雙方面的刑罰。
「這樣不行,你會受傷……」
他一面蹙眉說著,一面憑著幾分自制力,開始慢慢退出,察覺到他意圖的澤田綱吉卻慌亂起來,顫抖著扯住他的手,狹窄的穴口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夾緊了他。
「等……等我一下……我可以……我、我快習慣了……」
喔,幹。
此刻六道骸真的在心裡飆出人生中第一句髒話。
他本來就一忍再忍,憋得自己滿頭大汗,而澤田綱吉也是不斷地抽氣冒著冷汗,可是,那雙壓抑著痛楚與情慾的褐色眼睛,卻一直執著地盯著自己,好像只要這樣專注地凝視就能不再疼痛,完全忘記自己就是現在正折磨著他的兇手。
胯下脹得發疼,他有點怕自己被那眼神盯得發熱的腦袋會一時充血亂來,咬著下唇思考片刻,他將澤田綱吉的手抓起放到自己肩膀上要對方抓著,如果等一下自己力道失了分寸,起碼還能靠著被對方抓緊的疼痛來拉回神智。但澤田綱吉顯然並不是很明白他的想法,失神地抓著他的肩膀幾秒……
接下來的一切就像被慢速播放的影格一樣,在他眼中,澤田綱吉的所有動作突然被切割得非常清楚,他感覺到對方發燙的指尖緩慢地環上他汗濕的後頸,然後他被輕輕地拉低了身體,一點一點慢慢俯下身的同時,那人也渴求似地抬高了下巴,那張雙頰發紅又淚眼朦朧的臉也一寸一寸地放大……
雙唇相接的那一刻他以為全身就要痛到裂開了,疼痛無比、又甜又苦地裂成無數片。
然後這個吻就像魔法一樣帶來了驚人的效果。
含著那兩片柔軟唇瓣吮吻的同時,他感到自己的下身突然又能往對方身體深處頂入了幾分,澤田綱吉因為這意料之外的挺進而反射性地分開了唇,洩漏出來的呻吟卻有了一點變質的味道。
他覺得似乎領悟了什麼,配合著接吻的節奏緩緩動起下身。
那地方還是很緊,但卻在每次頂入然後往後退一點點時,漸漸生出挽留自己的感覺,他仔細聆聽著對方因自己的頂送而顫抖、卻又因接吻被堵住的嗯嗯呻吟,律動間感到包裹著自己的層層肉壁突然一縮,鼻腔裡也帶出一絲哭音,他在心裡無聲地笑了,照準剛才那一點仔細研磨起來。
「這裡嗎?」
「不、嗯啊、啊……啊……」
「原來接吻讓你這麼有感覺……」
「嗯、啊……不、別……啊……」
澤田綱吉的聲音變得甜膩又破碎,緊緊擰著的眉頭像是同時忍受著痛楚與歡愉一般,臉蛋跟全身都泛著驚人的紅潮。
緊窄的內壁終於被攻陷般地變得柔軟,密密地包裹著他,每一下抽插都取悅著自己,他漸漸加重了頂送的力道與速度,另一手也照顧著對方那根再度聳在兩人之間的性器。對方體內深處最敏感的一點不停地被他刺激而痙攣著,完全被這前後夾攻的混亂情慾逼得失了控制,只剩下喘息跟呻吟的力氣,最後隨著一記幾乎整根沒入的重插,澤田綱吉顫抖抽搐著在他手中釋放,隨之絞緊的內壁也讓他再也無法忍耐地到達頂點。
房內瀰漫著情事後的氣味,一時之間只剩下兩人粗重凌亂的喘息。
他嚥了口唾沫,然後扶著澤田綱吉的腰將自己緩緩退了出來,高潮之後的身體最敏感,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抽出動作,對方還是因著摩擦而發出無意識的難耐呻吟,差點又讓他不顧一切插回去再來一遍。
他看著那人仍閉著眼兀自平復著喘息,伸手撥開那前額一片汗濕凌亂的褐髮,接著貼上那個紅透的臉頰輕輕摩娑,這動作讓澤田綱吉輕輕半掀開了眼瞼,有些渙散的茶色眼睛失焦地看向自己。
「還好嗎。」
澤田綱吉反應慢了很多,先是呆了幾秒後才緩緩搖搖頭,接著無意識地舔舔嘴唇。
「你剛剛……」
「……你說什麼?」
自己竟然被那舔唇動作一時勾走了所有注意力,沒有聽輕對方微弱的問題。
「剛才……你……叫我什麼?」
他愣住了。
剛才……剛才自己似乎……
他本來下意識想迴避掉這問題,但澤田綱吉仍然用那令他毫無辦法的眼神靜靜盯著他,不急迫,卻很執著。他看著那雙眼睛,心裡一番天人交戰,最後有些僵硬地低聲說道。
「『綱吉』。」
那人聽見了他的話,卻沒有回答,仍然失神地盯著他,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反應。
接著,澤田綱吉像是終於放鬆下來般地、顫抖著長嘆了一口氣,緩緩地又闔上了眼,摸索著將自己還停留在頰邊的手抓過去擋在眼皮上,他原本搞不清楚這人的舉動,但在感覺到自己手心下方漸漸濕潤起來的時候──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在沒被彼此交握的手遮掩到的臉上,是一個令人心臟發緊的、很淡很淡的微笑。
他曾經在腦海中演練過許多次奪取澤田綱吉身體的那一刻。
起初確實是另一層身分上的含義,到後來不知為何只剩下字面上的意思,關於這點,六道骸至今還是覺得自己的人生有那麼一點誤入歧途的味道。
他們在樓梯口就糾纏了一小會兒,澤田綱吉被吻得幾乎軟倒在階梯上,他並不介意地點,問題是在樓梯上就地解決實在有太多的潛在危險,他思考片刻,便決定將那已經腳軟的人直接抱起,對方驚叫一聲後毫不意外地開始掙扎。
「等、等等……不要這樣、骸!放我下去!」
「你有辦法自己走再說。」
「我……這、這樣真的很怪啦……」
「你換個詞行不行,」他腳步踉蹌了一下,「再亂動我直接在這裡處理你啊。」
這句話之後他們就順利到達二樓的房間。
當一切總算就緒,他卻突然有點不知該怎麼進行下一步。
澤田綱吉現在就毫無防備地躺在他的床上、他的身下,因為方才的混亂而呼吸急促,臉也紅得要命,看起來比自己多了大概有一千倍的手足無措。
之前的那些想像根本……
他俯下身,但澤田綱吉卻似乎被他的動作嚇到,伸出雙手抵住自己的肩膀。
「等等、等等等一下……」老天,骸這傢伙一臉「我要開動了」的樣子,那雙異色眼睛亮得要命,讓他一開口就差點咬到舌頭。
「幹什麼,想起來要反悔了嗎?」
「不、不是啦……」
身下那人脹紅了臉,似乎對接下來要說的話感到相當難以啟齒。
「那個……真、真的要......你確定嗎?」
「怎樣。」
「就、就就就是……我覺得骸很高很帥、身材也很好。」什麼東西啊。
「……謝謝哦。」
「然後、我、我……我雖然,矮了點、也沒什麼肉……」
「這大家都看得出來。」
「呃!雖、雖然這樣,我、我好歹也是個男人……」
「廢話,你到底想說什麼,講重點。」
「就是──我不是女孩子一點也不軟軟的沒有胸部也沒有屁股啦!」
他沉默地看著這個顯然抱著必死的決心吼完整串話的人幾秒。
「……果然不該讓你說話。」
「哈啊?」
「吃掉你……」
「咦、嗯唔……」
不想給澤田綱吉再廢話的機會,他將舌頭深入對方口中的每個角落,綿長的親吻,手下也沒閒著,毫不客氣地鑽進那人T恤下緩緩摩娑,肌理結實的腰腹,雖然形狀不甚明顯,但因為自己的碰觸而不自覺用力時,就會從胸下拉出一道漂亮的淺淺凹陷。
「還真的有四塊……」
「騙你幹嘛……不要那樣摸、啊……」
舔上對方胸口時,那人明顯地加快呼吸渾身戰慄起來,他輕笑了一聲,接著往下鑽進那人褲頭,手掌包覆住那個已經半挺立起來的器官開始搓揉時,對方終於壓抑不住地吐出難耐的喘息。
「哈啊……等、等一下……」
澤田綱吉現在真的有點絕望,只是被又親又摸了幾下就潰不成軍,明明都是男人,卻這麼有感覺是不是不太對啊……?還來不及想更多,一個更火熱的東西就抵上自己一起捋弄,瞬間放大好幾倍的快感讓他再也忍不住曖昧的呻吟,沒多久,他就捂著臉渾身顫抖著在骸手裡釋放。
天啊……好……丟臉……喔……
他緊緊地按著眼睛,洩氣地從鼻腔裡哼出一聲可憐的嗚咽。
「哭什麼,又不是弄得你不舒服。」
「我才沒、唔嗯……」
吻的空隙中,他注意到骸還沒出來,試探地伸手去安慰,一開始沒被拒絕,幾秒之後對方卻按住自己的手,停下所有動作,將臉緩緩埋進他的肩窩。
「怎……怎麼了?」
自己技術這麼糟嗎?他惶惶問道,頸邊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地吐出一陣溫熱的嘆息。
好想……進去……
明明沒聽到聲音卻明白了骸的意思,下一秒明白這是精神對話的結果之後,他的臉就火辣辣燒了起來,在彼此都刻意壓抑的呼吸聲間考慮半响,他咬了咬牙。
「……好。」
六道骸詫異地抬起臉,下一秒失笑。
「也不用這副慷慨赴義的表情吧。」真是什麼都藏不住啊。維持著嘴角的弧度,他一面看著那人因自己的撫摸而氣息不穩,一面繼續說道,「跟你開玩笑呢,現在家裡可是什麼都沒有……我可不想鬧出人命……」
澤田綱吉的表情顯得更加窘迫,垂著眼皮沉默了幾秒,接著卻抓住自己那雙放肆的手然後撐起身子貼近,他正因這意外大膽的舉動而感到有些心跳加速時,卻聽到對方唇瓣中輕輕地吐出了理論上絕不可能出現的兩個字。
「我有。」
短短兩字,威力十足。
他看著澤田綱吉推開自己下床,隨便拉上褲子,步伐不穩地走出房門,而他只能維持原本待在床上的姿勢,震驚到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他說他有。
有?有什麼?
澤田綱吉很快就回來了,但他覺得自己似乎等了半世紀那麼久,他仍坐在床上,對方不知為何彆扭地正座在他對面,而兩人中間躺著一個小而普通、此時此刻卻散發出危險爆裂物氛圍的方形紙盒,標示的牌子很熟悉,外面的包裝也還沒拆封。
「那、那個……這是我之前、去藥局買東西時,拿到的……你不要誤會!我只是、在找東西然後、不小心在那一區晃久了點,店員以為我未成年不敢買,就給我這個……我想說、怕浪費,就、就留著沒丟……」
他盯著眼前面紅耳赤、滔滔不絕又語無倫次的人,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著,澤田綱吉真的一直、不斷地在刷新自己的驚奇記錄呢。明明會因為那麼歐巴桑的理由把保險套試用包留下來,就算要被上也可以很有男子氣概地將套子貢獻出來,卻也會因此臉爆紅到這種讓人覺得該幫他叫救護車的地步。
「我又沒說什麼,」他低低笑著,伸手俐落拆了包裝,沒漏看澤田綱吉在他撕開外層的塑膠膜時渾身震了一下,「別這麼緊張,雖然我也很期待。」
「什、什麼……期待……」
「看在你剛剛要幫我服務的份上,」他將紙盒裡的東西全部倒出,接著拉過對方的手,笑吟吟地將其中一個平扁的方型包裝放到對方掌心,「麻煩你囉。」
如果過度羞恥可以變成一種死因的話,澤田綱吉覺得自己現在就要羞恥至死了。
終於「服務」完畢之後,明明什麼都還沒開始,彭哥列首領卻累到有種已經失身一百遍的錯覺,說什麼讓他服務……那就不要一直亂摸亂親的干擾啊!
「你一定要這樣、嗯唔……」
「クフ……怎樣?」他終於放過那雙總是躲不太開的可憐唇瓣,轉而貼近對方耳畔氣若游絲地開口,「接下來交給我……轉過去吧,BOSS。」
看著那人瞇著一雙水氣氤氳的眼睛,滿臉通紅地乖乖轉身趴好,六道骸一邊旋開那條膠管的瓶蓋,一邊有些不妙地想著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自持多久。
澤田綱吉光裸的背脊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泛著情慾的潮紅,轉身之後才明顯看出那比想像中還要窄的腰,順著腰線拉下來,同樣窄的臀,那密道也是驚人的緊。
本來想著,先前對方已經出來一次,加上有潤滑的液體,接下來應該就會比較順利,但顯然事與願違,開拓仍然很困難,即使一邊親吻著那人的後背要他放鬆,手指卻只能勉強進入兩根,而且反而有越來越緊縮的趨勢……
「你放鬆一點。」他皺著眉艱難地低聲說,覺得口乾舌燥。
澤田綱吉真的覺得要死了。
他不是不知道兩個男人該怎麼做,也知道身後的人大約跟自己一樣難受,但自己體內從未被他人碰觸過的地方現正鑽了兩根手指進去,最重要的是,因為這趴著的姿勢,自己的臉全埋進了枕頭,鼻腔甚至整個肺裡都是骸的味道,加上後方不間斷的親吻與入侵,他根本放鬆不下來,這種好像全身都要淪陷在看不見的欲望跟對方手裡所以越來越緊張的感覺叫他怎麼說得出口。
「嗯……等、暫停一下……」
雖然渾身發軟,他還是向後摸索了一陣然後抓住那隻手,對方意會地順著他的動作抽出手指,接著他喘著氣翻過身,面對面地看向六道骸。
「就、就這樣吧……」
六道骸理解他的意思後幾乎是反射性地立刻拒絕。
「不行,你瘋了嗎。」
才擴張了一點點,又是這姿勢,即便自己也是劍拔弩張、因為強烈想要對方的欲望而渾身發痛的狀態,六道骸至少還有點理性,這樣直接進去只怕這人就要被自己弄死在床上。
「沒關係……進來吧……」與其忍受那樣的尷尬,不如直接試試看,痛也認了……一面想著,他豁出去般地將汗濕的雙腿大大打開,非常明顯的邀請了。
「澤田綱吉,你今天開放得讓我害怕。」對方似笑非笑地握住了他的膝窩,眸色黝深。
你的動作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害怕啊。澤田綱吉不禁翻了個白眼。
「別廢話,你到底──唔!」
將自己緩緩刺入時包裹過來的內壁,讓六道骸喘息驀然粗重起來,火熱、還有更多的緊致,雖然有先將自己也抹上分量足夠的潤滑才進入,但推進還是非常艱難,他咬著牙又慢慢地將自己往深處擠了幾分,接著就停下所有動作──身下那人再怎麼逞強也掩飾不了那已經因痛楚而退去血色的臉龐,他難耐又擔憂地拍拍對方的臉頰,沙啞輕聲說道。
「綱吉,呼吸。」
像是聽到這句提醒才記起生物本能一樣,澤田綱吉彷彿突然被拉上水面的溺水者,終於開始大口大口急促而用力地喘息,每下呼吸聽起來都那麼努力又難受地在適應著自己的入侵。這根本是雙方面的刑罰。
「這樣不行,你會受傷……」
他一面蹙眉說著,一面憑著幾分自制力,開始慢慢退出,察覺到他意圖的澤田綱吉卻慌亂起來,顫抖著扯住他的手,狹窄的穴口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夾緊了他。
「等……等我一下……我可以……我、我快習慣了……」
喔,幹。
此刻六道骸真的在心裡飆出人生中第一句髒話。
他本來就一忍再忍,憋得自己滿頭大汗,而澤田綱吉也是不斷地抽氣冒著冷汗,可是,那雙壓抑著痛楚與情慾的褐色眼睛,卻一直執著地盯著自己,好像只要這樣專注地凝視就能不再疼痛,完全忘記自己就是現在正折磨著他的兇手。
胯下脹得發疼,他有點怕自己被那眼神盯得發熱的腦袋會一時充血亂來,咬著下唇思考片刻,他將澤田綱吉的手抓起放到自己肩膀上要對方抓著,如果等一下自己力道失了分寸,起碼還能靠著被對方抓緊的疼痛來拉回神智。但澤田綱吉顯然並不是很明白他的想法,失神地抓著他的肩膀幾秒……
接下來的一切就像被慢速播放的影格一樣,在他眼中,澤田綱吉的所有動作突然被切割得非常清楚,他感覺到對方發燙的指尖緩慢地環上他汗濕的後頸,然後他被輕輕地拉低了身體,一點一點慢慢俯下身的同時,那人也渴求似地抬高了下巴,那張雙頰發紅又淚眼朦朧的臉也一寸一寸地放大……
雙唇相接的那一刻他以為全身就要痛到裂開了,疼痛無比、又甜又苦地裂成無數片。
然後這個吻就像魔法一樣帶來了驚人的效果。
含著那兩片柔軟唇瓣吮吻的同時,他感到自己的下身突然又能往對方身體深處頂入了幾分,澤田綱吉因為這意料之外的挺進而反射性地分開了唇,洩漏出來的呻吟卻有了一點變質的味道。
他覺得似乎領悟了什麼,配合著接吻的節奏緩緩動起下身。
那地方還是很緊,但卻在每次頂入然後往後退一點點時,漸漸生出挽留自己的感覺,他仔細聆聽著對方因自己的頂送而顫抖、卻又因接吻被堵住的嗯嗯呻吟,律動間感到包裹著自己的層層肉壁突然一縮,鼻腔裡也帶出一絲哭音,他在心裡無聲地笑了,照準剛才那一點仔細研磨起來。
「這裡嗎?」
「不、嗯啊、啊……啊……」
「原來接吻讓你這麼有感覺……」
「嗯、啊……不、別……啊……」
澤田綱吉的聲音變得甜膩又破碎,緊緊擰著的眉頭像是同時忍受著痛楚與歡愉一般,臉蛋跟全身都泛著驚人的紅潮。
緊窄的內壁終於被攻陷般地變得柔軟,密密地包裹著他,每一下抽插都取悅著自己,他漸漸加重了頂送的力道與速度,另一手也照顧著對方那根再度聳在兩人之間的性器。對方體內深處最敏感的一點不停地被他刺激而痙攣著,完全被這前後夾攻的混亂情慾逼得失了控制,只剩下喘息跟呻吟的力氣,最後隨著一記幾乎整根沒入的重插,澤田綱吉顫抖抽搐著在他手中釋放,隨之絞緊的內壁也讓他再也無法忍耐地到達頂點。
房內瀰漫著情事後的氣味,一時之間只剩下兩人粗重凌亂的喘息。
他嚥了口唾沫,然後扶著澤田綱吉的腰將自己緩緩退了出來,高潮之後的身體最敏感,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抽出動作,對方還是因著摩擦而發出無意識的難耐呻吟,差點又讓他不顧一切插回去再來一遍。
他看著那人仍閉著眼兀自平復著喘息,伸手撥開那前額一片汗濕凌亂的褐髮,接著貼上那個紅透的臉頰輕輕摩娑,這動作讓澤田綱吉輕輕半掀開了眼瞼,有些渙散的茶色眼睛失焦地看向自己。
「還好嗎。」
澤田綱吉反應慢了很多,先是呆了幾秒後才緩緩搖搖頭,接著無意識地舔舔嘴唇。
「你剛剛……」
「……你說什麼?」
自己竟然被那舔唇動作一時勾走了所有注意力,沒有聽輕對方微弱的問題。
「剛才……你……叫我什麼?」
他愣住了。
剛才……剛才自己似乎……
他本來下意識想迴避掉這問題,但澤田綱吉仍然用那令他毫無辦法的眼神靜靜盯著他,不急迫,卻很執著。他看著那雙眼睛,心裡一番天人交戰,最後有些僵硬地低聲說道。
「『綱吉』。」
那人聽見了他的話,卻沒有回答,仍然失神地盯著他,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反應。
接著,澤田綱吉像是終於放鬆下來般地、顫抖著長嘆了一口氣,緩緩地又闔上了眼,摸索著將自己還停留在頰邊的手抓過去擋在眼皮上,他原本搞不清楚這人的舉動,但在感覺到自己手心下方漸漸濕潤起來的時候──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在沒被彼此交握的手遮掩到的臉上,是一個令人心臟發緊的、很淡很淡的微笑。
Part 5
那之後兩人都滿身大汗,渾身黏膩,在床上並肩沉默地躺了一會兒,轉頭卻看見澤田綱吉似乎累得快睡過去了。他看著那仍然紅得過分的臉頰,登時想起這傢伙好歹還算是半個病人,如果現在不善後的話,明天又燒起來的機率很高。
抓起剛剛扔在一旁的長褲隨便套上,臨走前他捏了捏澤田綱吉的臉頰要對方保持清醒,然後起身去二樓的小浴室放了半缸熱水,回來要叫人去洗澡時,卻發現那傢伙手腳還軟著使不上力,只能好人做到底,半拖半抱地將人帶進浴室,一面在心裡安慰自己至少也能順便洗個澡。
他發誓自己真的很紳士了,而且對方是第一次,身體上的負擔一定不小,他實在也沒其他心思再幹些什麼,誰知在浴室裡又意外地擦槍走火。
浴缸挺大,但因為那傢伙軟綿綿的幾乎沒什麼力氣了,他就把人面對面抱到自己腿上半坐著,蓮蓬頭開著熱水,將指尖探進那人身後清理時,大概是擦到了那個敏感的點,原本就貼自己極近的澤田綱吉反射性地弓起腰,簡直像是主動纏上來的身體,還有同時夾緊自己側腹的大腿,伴著一聲毫無防備又些微顫抖的黏膩呻吟在他耳畔盪開。
他確信聽到了自己理智斷線的聲音。
滿室氤氳熱氣中,他迫切地吮吻著那兩片柔軟濕潤的嘴唇,即使對方發出快要窒息般的嗚咽呻吟也不想放開。如果說他剛剛還留著五分理性,現在大概一分都不剩了。在溫暖灑下的水幕裡,他一下一下用力地將自己頂進那更加溫熱柔軟的深處,一手緊緊扣著那幾乎要被自己掐得痙攣起來的柔韌的腰,兩人全身上下都緊密地貼合,比剛才更放鬆且敏感的身體坦率到令人無法忍受,對他的每一個親吻跟愛撫都有反應,感受著對方因他越發兇猛的頂送而傳來一陣陣甜美的顫抖,耳膜內染上哭腔的喘息幾乎要令他發狂。
「啊、嗯……啊、骸、哈啊……」
老天,這根本是變相的折磨。
結束清洗後,澤田綱吉基本上已經半昏迷了。
心裡其實沒什麼愧疚感(對方先誘惑他,不是他的錯),他將人用一旁的白色大浴巾整個裹起來,抱著對方回房時,他不禁半自嘲地想著今天還真是抱人抱了個夠本。
澤田綱吉不沉但也不算太輕,就是很確實的、他覺得這個人該有的重量,而自己似乎也不討厭這種重量……或許就這麼背著走一輩子也無所謂。
想到這裡忽然就懵了。
把兩人全身弄乾費了不少工夫,給對方套上乾淨的寬鬆睡衣,自己也換了條褲子,一切打理完不知道多晚了,只感覺早已過了午夜。
後來,他摟著被整理得非常完美、渾身上下散發著溫暖鬆軟氣息在自己懷裡睡著的澤田綱吉,半靠在床頭靜靜地坐了很久。
他覺得自己像是突然擁有了一切,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了。澤田綱吉的呼吸細細地撲在自己胸膛上,有種說不出的安靜繾綣,他卻感到心裡既充盈又空虛,分不清哪邊才多一點,突如其來矛盾又陌生的情感,令他恐懼且困惑,卻又有種墮落般的安心感。
這下子,真的有點糟糕了吧。
他不算是個欲望很多的人,卻會對某些東西生出莫名的執著。只要是他想要的,他看上眼了,不管用再多的金錢、代價、甚至武力,他都要不顧一切地拿到手裡,可是──可是,這次跟先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這次想要的,是一個人。
不是物件,不是娃娃,是個活生生的人。會流淚,會大笑,會對自己生氣,會突然害羞,複雜,難以掌控,卻又會被深深吸引的人啊。
那之後兩人都滿身大汗,渾身黏膩,在床上並肩沉默地躺了一會兒,轉頭卻看見澤田綱吉似乎累得快睡過去了。他看著那仍然紅得過分的臉頰,登時想起這傢伙好歹還算是半個病人,如果現在不善後的話,明天又燒起來的機率很高。
抓起剛剛扔在一旁的長褲隨便套上,臨走前他捏了捏澤田綱吉的臉頰要對方保持清醒,然後起身去二樓的小浴室放了半缸熱水,回來要叫人去洗澡時,卻發現那傢伙手腳還軟著使不上力,只能好人做到底,半拖半抱地將人帶進浴室,一面在心裡安慰自己至少也能順便洗個澡。
他發誓自己真的很紳士了,而且對方是第一次,身體上的負擔一定不小,他實在也沒其他心思再幹些什麼,誰知在浴室裡又意外地擦槍走火。
浴缸挺大,但因為那傢伙軟綿綿的幾乎沒什麼力氣了,他就把人面對面抱到自己腿上半坐著,蓮蓬頭開著熱水,將指尖探進那人身後清理時,大概是擦到了那個敏感的點,原本就貼自己極近的澤田綱吉反射性地弓起腰,簡直像是主動纏上來的身體,還有同時夾緊自己側腹的大腿,伴著一聲毫無防備又些微顫抖的黏膩呻吟在他耳畔盪開。
他確信聽到了自己理智斷線的聲音。
滿室氤氳熱氣中,他迫切地吮吻著那兩片柔軟濕潤的嘴唇,即使對方發出快要窒息般的嗚咽呻吟也不想放開。如果說他剛剛還留著五分理性,現在大概一分都不剩了。在溫暖灑下的水幕裡,他一下一下用力地將自己頂進那更加溫熱柔軟的深處,一手緊緊扣著那幾乎要被自己掐得痙攣起來的柔韌的腰,兩人全身上下都緊密地貼合,比剛才更放鬆且敏感的身體坦率到令人無法忍受,對他的每一個親吻跟愛撫都有反應,感受著對方因他越發兇猛的頂送而傳來一陣陣甜美的顫抖,耳膜內染上哭腔的喘息幾乎要令他發狂。
「啊、嗯……啊、骸、哈啊……」
老天,這根本是變相的折磨。
結束清洗後,澤田綱吉基本上已經半昏迷了。
心裡其實沒什麼愧疚感(對方先誘惑他,不是他的錯),他將人用一旁的白色大浴巾整個裹起來,抱著對方回房時,他不禁半自嘲地想著今天還真是抱人抱了個夠本。
澤田綱吉不沉但也不算太輕,就是很確實的、他覺得這個人該有的重量,而自己似乎也不討厭這種重量……或許就這麼背著走一輩子也無所謂。
想到這裡忽然就懵了。
把兩人全身弄乾費了不少工夫,給對方套上乾淨的寬鬆睡衣,自己也換了條褲子,一切打理完不知道多晚了,只感覺早已過了午夜。
後來,他摟著被整理得非常完美、渾身上下散發著溫暖鬆軟氣息在自己懷裡睡著的澤田綱吉,半靠在床頭靜靜地坐了很久。
他覺得自己像是突然擁有了一切,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了。澤田綱吉的呼吸細細地撲在自己胸膛上,有種說不出的安靜繾綣,他卻感到心裡既充盈又空虛,分不清哪邊才多一點,突如其來矛盾又陌生的情感,令他恐懼且困惑,卻又有種墮落般的安心感。
這下子,真的有點糟糕了吧。
他不算是個欲望很多的人,卻會對某些東西生出莫名的執著。只要是他想要的,他看上眼了,不管用再多的金錢、代價、甚至武力,他都要不顧一切地拿到手裡,可是──可是,這次跟先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這次想要的,是一個人。
不是物件,不是娃娃,是個活生生的人。會流淚,會大笑,會對自己生氣,會突然害羞,複雜,難以掌控,卻又會被深深吸引的人啊。
Part 6
「你的意思是……他也會獨自外出?」
「呃,應該說……經常。」
「我說,親愛的首領大人啊……你還真的以為自己去度假啊!」
男人將手中的病歷往桌上重重一摔,坐在對面的彭哥列首領也被那陡然拔高的嗓門嚇得彈了一下,下意識地舉起雙手想阻擋下一秒就會飛過來的子彈──然後才想起,面前並不是那位家庭教師。
「唉、唉唷……他就、常常出去也不說一聲啊……我有跟他講過了,但他有時候就還是……」
他一邊囁嚅般地低聲下氣解釋著,一邊偷瞄對方的反應,男人一開始仍然臉色難看地瞪著他,最後才終於和緩下來,往椅背上一靠的同時也冷笑了一聲,意思明顯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定期與夏馬爾碰面,討論關於骸的病情及治療。
身體方面,因為他照三餐老媽子一樣盯人吃飯的關係,骸的各種身體機能以雖然緩慢但卻持續穩定的速度在恢復,比剛搬進來那時有肉一點了,但也就真的只是一點。直到現在,他還是很想隨便找一天隱藏身分潛入復仇者監獄把所有水缸都轟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品味,才會把人裝進玻璃罐裡面像水族館那樣展示啊。
而進度緩慢的是精神方面。
該說不愧是人如其名的霧,骸極擅於隱藏,甚至是藏得太好了,他有時都不禁要懷疑,庫洛姆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會不會也是六道骸造出來的假像。
沒辦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就算憑著超直感橫衝直撞也通常不會有事,但當年栽在幻術裡那種感覺,到現在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無法不懷疑。
大概是為了轉移怒氣,夏馬爾拾起因為剛剛拿病歷拍桌而垮掉半邊的紙牌,繼續那個沒堆完的撲克牌金字塔大業。看著醫生完全沒有想要理他的打算,澤田綱吉在椅子上不安的扭動,沉默許久之後終於彆扭地再度道了歉。
「對不起啦夏馬爾……那個,我接下來該怎麼做比較好?」
夏馬爾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他不自禁坐直了身體。
「怎麼做?你覺得呢。」
「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問你了啊……」
「……沒有自覺。」
「……啊?」醫生的前半句話太快又太輕,他沒聽清楚。
「我說你,沒有一點進行治療的自覺。」
澤田綱吉聞言繃起臉,好半天才反問道,「什麼意思?」
對方卻不急於回答他的問題,依舊慢悠悠地一張一張疊高紙牌,漸漸地已經快要構築成一個漂亮的三角型了。
「我知道……你不只看我給的資料,也會自己去查……」又架好一層,夏馬爾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是,心不是書本,用看的就會懂,有些書就算每個字都看得懂,還不一定能理解,何況是複雜的人心。在我看來,你太不謹慎。」
他因這番話而沉默了,夏馬爾一反往常的嚴肅口吻有種莫名的壓力。
「可是,」幾十秒的思考過後,他輕輕開口,「我想幫他。」
「是,我們都想幫他,」醫生的口氣仍然嚴肅,卻似乎緩和了不少,「說實話,我要是覺得你不適合,就不會讓你去做了。但是,現在即將面臨的下一階段,有很多東西需要更謹慎地去確定,你要有覺悟,與決心。」
「……是。」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但他會加倍努力去學。
夏馬爾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有些複雜。撲克牌塔已經剩下最後一層,只差兩張便可宣告完工,但醫生的手夾著那兩張紙牌,遲遲沒有放上。
「不只是心理疾患,很多時候,某些事情的爆發並非突然,而是某些狀況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醫生的口氣顯然意有所指,他弄不清對方到底想說什麼。
「你做得到嗎?」
「……做到什麼?」
「讓他相信你──」
那隻夾著紙牌的手終於高舉起來,但卻是將那兩張牌從塔的最高處扔下,接著整座塔便因那兩張同類的碰撞而開始崩塌。
「然後,拋下他。」
功虧一簣而四散墜落飄飛的撲克牌,彷彿昭示著某種預感。
「你的意思是……他也會獨自外出?」
「呃,應該說……經常。」
「我說,親愛的首領大人啊……你還真的以為自己去度假啊!」
男人將手中的病歷往桌上重重一摔,坐在對面的彭哥列首領也被那陡然拔高的嗓門嚇得彈了一下,下意識地舉起雙手想阻擋下一秒就會飛過來的子彈──然後才想起,面前並不是那位家庭教師。
「唉、唉唷……他就、常常出去也不說一聲啊……我有跟他講過了,但他有時候就還是……」
他一邊囁嚅般地低聲下氣解釋著,一邊偷瞄對方的反應,男人一開始仍然臉色難看地瞪著他,最後才終於和緩下來,往椅背上一靠的同時也冷笑了一聲,意思明顯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定期與夏馬爾碰面,討論關於骸的病情及治療。
身體方面,因為他照三餐老媽子一樣盯人吃飯的關係,骸的各種身體機能以雖然緩慢但卻持續穩定的速度在恢復,比剛搬進來那時有肉一點了,但也就真的只是一點。直到現在,他還是很想隨便找一天隱藏身分潛入復仇者監獄把所有水缸都轟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品味,才會把人裝進玻璃罐裡面像水族館那樣展示啊。
而進度緩慢的是精神方面。
該說不愧是人如其名的霧,骸極擅於隱藏,甚至是藏得太好了,他有時都不禁要懷疑,庫洛姆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會不會也是六道骸造出來的假像。
沒辦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就算憑著超直感橫衝直撞也通常不會有事,但當年栽在幻術裡那種感覺,到現在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無法不懷疑。
大概是為了轉移怒氣,夏馬爾拾起因為剛剛拿病歷拍桌而垮掉半邊的紙牌,繼續那個沒堆完的撲克牌金字塔大業。看著醫生完全沒有想要理他的打算,澤田綱吉在椅子上不安的扭動,沉默許久之後終於彆扭地再度道了歉。
「對不起啦夏馬爾……那個,我接下來該怎麼做比較好?」
夏馬爾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他不自禁坐直了身體。
「怎麼做?你覺得呢。」
「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問你了啊……」
「……沒有自覺。」
「……啊?」醫生的前半句話太快又太輕,他沒聽清楚。
「我說你,沒有一點進行治療的自覺。」
澤田綱吉聞言繃起臉,好半天才反問道,「什麼意思?」
對方卻不急於回答他的問題,依舊慢悠悠地一張一張疊高紙牌,漸漸地已經快要構築成一個漂亮的三角型了。
「我知道……你不只看我給的資料,也會自己去查……」又架好一層,夏馬爾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是,心不是書本,用看的就會懂,有些書就算每個字都看得懂,還不一定能理解,何況是複雜的人心。在我看來,你太不謹慎。」
他因這番話而沉默了,夏馬爾一反往常的嚴肅口吻有種莫名的壓力。
「可是,」幾十秒的思考過後,他輕輕開口,「我想幫他。」
「是,我們都想幫他,」醫生的口氣仍然嚴肅,卻似乎緩和了不少,「說實話,我要是覺得你不適合,就不會讓你去做了。但是,現在即將面臨的下一階段,有很多東西需要更謹慎地去確定,你要有覺悟,與決心。」
「……是。」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但他會加倍努力去學。
夏馬爾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有些複雜。撲克牌塔已經剩下最後一層,只差兩張便可宣告完工,但醫生的手夾著那兩張紙牌,遲遲沒有放上。
「不只是心理疾患,很多時候,某些事情的爆發並非突然,而是某些狀況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醫生的口氣顯然意有所指,他弄不清對方到底想說什麼。
「你做得到嗎?」
「……做到什麼?」
「讓他相信你──」
那隻夾著紙牌的手終於高舉起來,但卻是將那兩張牌從塔的最高處扔下,接著整座塔便因那兩張同類的碰撞而開始崩塌。
「然後,拋下他。」
功虧一簣而四散墜落飄飛的撲克牌,彷彿昭示著某種預感。
Part 7
說來有些不好意思,基本上,彭哥列十代首領對所有的高科技產品都相當不拿手。除了打電玩之外,別的幾乎一竅不通,電腦是被時代(或者說,他的家庭教師)逼著不得不學會,其他的東西是碰一個壞一個。
他曾經在連續弄壞了五部咬一口產品之後,被冠上了蘋果殺手的稱號,接著又搞爆各五支不同廠牌的智慧型手機(這邊的爆是真的爆炸的意思),正式被封為高科技剋星。為了預算著想,彭哥列再也不會拿任何高科技產品給他們的首領荼毒了。
六道骸則是跟他完全相反。那人有著非常神奇的機械本能,什麼電器產品到他手上都乖乖的,他還曾經看過骸用手機寫程式,簡直炫斃了。六道骸也有著某種程度上的高科技狂熱,所以,當自己身上那支不屬於任何大廠的智慧型手機被骸看到的時候,他確信自己在那人眼中見到了瞬間被點燃的火花。
「給我。」
還來不及回應,他的手機就被搶走了,六道骸靈活地將手機上下左右翻轉著仔細端詳,嘴角噙著一抹幾乎微不可察的笑。
「喂,要人借你東西,口氣就不能客氣點嗎?」
六道骸卻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嗯……彭哥列開發的?有意思……笨蛋學人家用什麼智慧型手機……」
諷刺歸諷刺,六道骸手也沒閒著,熟練地點著螢幕,但點沒兩下,手機就傳來一聲小而輕脆的音效──上鎖了。那人抬起頭詫異地瞪著他,他只是無辜地聳聳肩。
「不是我,它是自動上鎖的。」
那人顯然不死心,又低頭迅速地點了幾下,手機有了提示。
「竟然要指紋跟聲控……」
接著他就看到對面突然出現另一位澤田綱吉,用最熟悉的嗓音迅速地念出一串起碼五種語言的短詞,自己只聽得懂裡頭有一句「OPEN」,他想:哇賽原來自己也有看起來這麼聰明的時候耶。但手機仍然沒反應,對面那位冒牌澤田綱吉又抬起頭瞪著他,這時他終於笑了出來。
「還要,大空火焰。」
下一秒手機便被丟回他手中,變回原貌的霧之守護者興致全失地起身,嘴裡似乎喃喃念著「噁心死了用火開鎖一點都不科學……」之類的話語,就回房了。
他握著懷裡的手機,這才知道自己剛剛被嚇出一身冷汗。
這隻手機是彭哥列特別開發製作的,保護措施有三道,指紋、聲音、以及大空之炎,不用任何數字或程式碼,可以說是量身訂做給首領的愛也不為過,跟筆記型電腦一起,是澤田綱吉身邊唯二的兩樣高科技產品。電腦是家族事務用的,他從來不忌諱骸碰他的電腦,就算這點常被REBORN說嘴他也不退讓,但手機就不一樣了,因為裡頭裝的,全是各種心理研究資料。
出發之前,將尼二先生拍著胸脯給他十二萬分的保證,說全世界只有他澤田綱吉能啟動這支手機,他原本半信半疑,誰讓彭哥列的科學家實在有太多前科……方才看到骸直接變成他的模樣時,心裡的驚嚇指數真的直線飆升,但在確認六道骸也對它沒轍的剎那,他總算是放下了心。
這支手機成了他對骸唯一的秘密,跟夏馬爾的約會日期都會傳輸到裡頭,醫生也會不定時的發送資料過來,就算他握著手機看,骸也只會以為他是在看家族的東西。雖然覺得這樣對骸有些抱歉,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隱藏的秘密,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不久之後,事實便證明,他的直覺奇準無比。
※
「你在看什麼?」
時間回到不久之前的某個早晨。
那日,骸一大早便在玄關堵他,說要跟他去早市,他莫可奈何地看著這位顯然跟定了的傢伙,答應的同時也在心中飛快地運作起一個計畫。
「看什麼?公車班次啊……大概再十分鐘……」
澤田綱吉一面滑動著手機螢幕,一面心不在焉地回道,身旁的人在聽見這句話後音調明顯不悅起來。
「我們要搭公車?為什麼不坐計程車?」
「……大少爺,為了地球的健康,你就不能也盡一點心力嗎?」
「哼……我看是為了你荷包的健康吧,哪來你這麼沒尊嚴的黑手--」
「噓!」他連忙摀住對方的嘴,「在外面講話小心一點。」
那雙異色眼睛不滿地瞪著他,但似乎沒有要再說下去的意思,澤田綱吉警戒地瞄了瞄四周,好像也無人注意到他們,他鬆口氣地放下手,也將手機放回口袋。
他當然不是在看什麼公車班表,而是跟夏馬爾做聯繫準備。
該說是自己也漸漸地成為一個說謊不眨眼的傢伙,或者骸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是個粗枝大葉的人,方才在翻動手機頁面時,骸一點也沒有想要湊過來的意思,反而好像對路上的風景及待會搭乘公車的行程有較大的興趣,讓他不著痕跡地便打好訊息發送給醫生。
前幾天,夏馬爾提到了關於暴露治療的資訊。
當時自己真的被醫生那句恐嚇似的「拋下他」給嚇得腦袋空白了一秒,但隨後醫生便開始對他解釋暴露治療的原因及相關方法,鎮定心神之後,他也逐漸明白,這或許、是最後必定要進行的辦法。
「我們需要多一點的情報,才能做比對。」夏馬爾往椅背一靠,目光沉靜。
六道骸有個比較棘手的情況,就是幻術。一直以來,澤田綱吉覺得骸的問題不大,除了不太會照顧自己之外,其他部分都很獨立,做什麼事都自己來,剛開始真的覺得兩人只是室友,而非看護,但在夏馬爾提醒關於幻術這一點時,他才想到,骸在自己視線之外的很多時候,自己是一無所知的。
「好好運用你與生俱來的天賦吧,小彭哥列。」這也是為什麼醫生敢於將此事託付給這位明顯各方面都少根筋的年輕BOSS。在錯綜複雜的虛假中,不輕易被影響、能夠直接看透事物的本質。澤田綱吉雙眼所見也許不盡客觀,但絕對真實。
後來,他與醫生又談了許久,久到讓他覺得醫生的男人過敏症大約要發作了時,對方終於兩手一拍宣布散會。
「那今天就到這裡,你可以滾了。」夏馬爾重新叼起了煙,趕蚊子般地對他揮揮手,他有點想笑,但怕笑了又會被罵,只能故作莊重地起身,準備離開時,醫生又叫住了他。
「我不喜歡囉嗦,但還是要提醒你,」醫生狀似漫不經心地盯著手上那疊熟悉的病歷,頭半點沒抬,「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幫就能幫的,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放手。」
說實話,他不是沒想過把這一切都跟骸坦白。夏馬爾也曾經跟他說過,最終當事人仍然有可能會知情,在那種情況下,治療或許更有成效。但他就是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也許,他真的太過憑恃自己先天的優勢了。
有什麼問題,總是想著他能先擋就擋,非到必要時刻,否則不會拿出來與他人討論。六道骸的個性固然亂來,但自己又何嘗不是……或許還更勝對方一籌。
可是他發現,有些事情,不做反而很難;而有些跡象,不想看清也很難。
他逐漸明白骸習慣戴手套、以及總是穿著長袖衣物的理由,即使大熱天的也還是要罩件薄外套在身上,他寧可真是為了防曬之類的原因,能愛美其實多好;而這樣的一個人,在他面前卻總是不太介意肌膚的露出度,背後的緣由,他也慢慢地看懂了。
一旦懂了,有些話就很難再說出口了。
遠方出現公車緩緩駛近的形影時,口袋裡的手機也傳來了三下震動,他沒有拿出來查看,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明白醫生已經開始行動了。
平時去早市時經常搭公車,但從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神經緊繃。
一旦發生幻覺汙染或者創傷反噬,原本不可能出現的東西也會因為一丁點相似的聯想,而變成可能;原本與水牢完全無關的交通工具,也許會因為玻璃車窗及車體密閉空間,在車門關上的那一剎那,被大量湧進的水給吞噬。
可是,一路上骸只是顯得有些好奇、有點浮躁,感覺像是……像是從來沒搭過公車一樣。這讓他心頭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很想摸摸骸之類的,但最後還是沒敢動作,只是怕骸又站不穩,就握住對方的手。
夏馬爾對他分析各種可能性的時候,他聽得手心一片冷汗,覺得自己也快被那不存在的水淹沒而窒息。但是,握著骸手的此時此刻,看著對方還能跟他胡言亂語的樣子,他感受不到任何幻術的氣息,突然間就平靜下來了,甚至忍不住想笑。
真的,很多時候,不是自己想幫就能幫得上忙。
更多時候,就只是陪著對方而已。
他相信他。他相信他也在戰鬥著。
之後,他們終於來到目的地。晨間的市集非常熱鬧,大家都趕在早上來採買新鮮的食材,由於這邊觀光產業興盛,有許多不同膚色操不同口音的人們也在其中,這讓他們兩人顯得不那麼突兀。
因為經常來市集,他對每個攤位都相當熟悉,但骸顯然根本不曉得那不勒斯竟有這樣有趣的地方,完全被吸引了,常常走著走著,就要往前或往後看一下那傢伙又被哪個攤位勾走了。
「你還好嗎?菜市場的味道就是這樣。」他知道骸討厭過重的氣味。
六道骸微微皺著眉,但嘴角卻勾著一抹輕微的弧度,此時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一位魚販老闆以極俐落的刀法將魚去鱗,飛落的鱗片閃著太陽的光芒。
不好,又想摸他頭了……
他克制著自己,來到經常光顧的水果攤前,挑沒幾顆水果,就看見六道骸又晃到前面有些距離的攤位去了,太陽已經升起,人潮也比剛才多了許多,在西方人平均都較為高大的身型之中,就這麼幾步的距離,那抹深藍色已快被淹沒看不見了。
「喂,骸──」
他向前喊道,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完全被吆喝聲及人群嘈雜聲掩蓋,正想提高音量再喊一次時,他突然心念一動,腦海中閃過一個瘋狂的想法,接著他在半秒內做出了決定。
他放下手中選到一半的水果,要顧攤的年輕女孩為他暫時保留,不管女孩臉上莫名其妙的表情,往後退了一步,再一步,接著轉身,邁開大步便開始往後跑,甚至因為動作太快,不小心與一些人發生輕微擦撞,他也沒時間停下來道歉,只是拼命往後跑,最後閃進一個蔬菜攤中。
※
菜攤的大嬸南茜被這個突然闖進來的東方小子嚇了一跳,但隨即認出這是之前來買過幾次的常客,正想招呼,卻看見這個褐髮的年輕人對她做了一個幾乎是抱歉的「噓」手勢,接著便蹲進她肥美的高麗菜群後方,往前面不曉得在看些什麼。
壓抑著急促的呼吸,澤田綱吉心臟狂跳,他還能看見那抹遠遠的顯眼藍色,似乎尚未發現他的消失,嚥了一口口水,目光不敢大意地緊緊鎖定著那個人。
讓他相信你,然後,拋下他。
該死,夏馬爾的那幾句話現在就像詛咒一樣地在腦海中回響,他甩甩頭,想藉此讓腦袋清醒些……然後、他看見那個人終於轉過頭來了,他屏住呼吸。
雖然距離稍遠,但歸功於這幾年下來的戰鬥磨鍊,他還是能夠清楚看見骸臉上的表情,那人顯得有些困惑,左右張望了幾秒,然後顯然立刻理解了狀況,接下來那張臉上出現的表情讓澤田綱吉覺得自己心跳停止了。
那改變並不是很明顯,但因為最近幾乎天天對著那張臉,才能看出那是非常劇烈的情緒改變。第一次,他看見那人的臉上完全失去了笑容,就像那張面具被打碎了一樣,完全沒有笑意的骸的表情,看起來非常陌生,既像慌亂又像茫然,卻又好像什麼都不是,孤零零地站在洶湧熱鬧的人群之中,看起來竟然像是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
他簡直想打自己一巴掌。
手還沒舉起來,他的腦袋就一痛,眼前突然閃現了一大片的白色,就像之前被REBORN逼著去雪山上修行卻差點因雪盲瞎掉那時一樣,但是同時身邊那些嘈雜的市集聲響也一併消失了,自己好像突然被抽離到了一個全白且寂靜的空間中。
這樣全盲全聾的空白大約只持續了一秒,下一秒他就回到了現實,他仍然蹲在菜攤後方,聲音跟氣味也全都回來了,方才的一切彷彿錯覺,只有腦袋中隱隱的痛感還殘留著。
骸此時微微低著頭,右手輕輕按著額角,有些看不清表情,他正抓不準自己到底是否該出去的時候,骸便抬起臉,他的心又吊了起來,看著那人慢慢橫越過熙來攘往的人群,每個動作在他眼中都像是慢速播放一樣,最後靠到市集的矮牆旁邊,站直了身軀。
那一瞬間他差點就哭了出來。
在等他。
沒看錯,骸真的在等他。
※
蔬菜攤的南茜快被這個東方小夥子嚇壞了。先是緊張地死盯著前方某處,抓著她攤位木欄的手指都泛白了,發出很危險的嘎吱聲,她深怕木頭被掰斷,正想出聲提醒時,卻見那褐髮小夥子輕輕吸了一口涼氣,露出一個似乎既悲傷又放鬆的奇怪表情,接著就垂下頭,她這才看出這年輕人一直在微微發抖。
老天,這小子不會是正在被追殺吧?
正一面想著,那位東方小夥子已經站起身,神情恢復了原樣,只是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她有些擔心地問他一句「Are you OK?」,褐髮的年輕人只是胡亂點著頭回了幾聲OK、OK,接著便指著她攤上的菜,問她這個要多少錢,南茜搖搖頭,便挑了一顆比較漂亮的高麗菜裝袋遞給了他,表示不收他錢。
那位東方年輕人顯得有些訝異,接著便笑開了,露出一個有些虛弱但非常真誠的微笑,向她道謝之後便往前走去,一會兒便消失在人群之後。
老天保佑,這麼年輕的小夥子,希望跟黑手黨最近的動盪沒有關係啊……
「抱歉、抱歉──我回來了。」
六道骸正掏出手機準備撥打時,手便被人按下了,澤田綱吉的笑臉取代了那個位置。
「你跑到哪裡去?」
「買菜,」澤田綱吉顯然是跑著過來的,呼吸還沒順,只先舉起手中那袋蔬菜晃了晃,「看,阿姨送我的。」
六道骸將手機收回口袋,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貪小便宜。」
「喂,請說精打細算,好嗎?」
正想再回嗆幾句,澤田綱吉便搶先他接起話尾。
「我們去吃飯好不好?肚子餓了。」
「……你還在發育期嗎?」
「對啊。」
……哇靠。
大概是看出自己又想嗆他,澤田綱吉扯住他的手便開始往前走。
「好啦好啦,走吧,帶你去吃一間世界第一超──級好吃的海鮮店!」
說來有些不好意思,基本上,彭哥列十代首領對所有的高科技產品都相當不拿手。除了打電玩之外,別的幾乎一竅不通,電腦是被時代(或者說,他的家庭教師)逼著不得不學會,其他的東西是碰一個壞一個。
他曾經在連續弄壞了五部咬一口產品之後,被冠上了蘋果殺手的稱號,接著又搞爆各五支不同廠牌的智慧型手機(這邊的爆是真的爆炸的意思),正式被封為高科技剋星。為了預算著想,彭哥列再也不會拿任何高科技產品給他們的首領荼毒了。
六道骸則是跟他完全相反。那人有著非常神奇的機械本能,什麼電器產品到他手上都乖乖的,他還曾經看過骸用手機寫程式,簡直炫斃了。六道骸也有著某種程度上的高科技狂熱,所以,當自己身上那支不屬於任何大廠的智慧型手機被骸看到的時候,他確信自己在那人眼中見到了瞬間被點燃的火花。
「給我。」
還來不及回應,他的手機就被搶走了,六道骸靈活地將手機上下左右翻轉著仔細端詳,嘴角噙著一抹幾乎微不可察的笑。
「喂,要人借你東西,口氣就不能客氣點嗎?」
六道骸卻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嗯……彭哥列開發的?有意思……笨蛋學人家用什麼智慧型手機……」
諷刺歸諷刺,六道骸手也沒閒著,熟練地點著螢幕,但點沒兩下,手機就傳來一聲小而輕脆的音效──上鎖了。那人抬起頭詫異地瞪著他,他只是無辜地聳聳肩。
「不是我,它是自動上鎖的。」
那人顯然不死心,又低頭迅速地點了幾下,手機有了提示。
「竟然要指紋跟聲控……」
接著他就看到對面突然出現另一位澤田綱吉,用最熟悉的嗓音迅速地念出一串起碼五種語言的短詞,自己只聽得懂裡頭有一句「OPEN」,他想:哇賽原來自己也有看起來這麼聰明的時候耶。但手機仍然沒反應,對面那位冒牌澤田綱吉又抬起頭瞪著他,這時他終於笑了出來。
「還要,大空火焰。」
下一秒手機便被丟回他手中,變回原貌的霧之守護者興致全失地起身,嘴裡似乎喃喃念著「噁心死了用火開鎖一點都不科學……」之類的話語,就回房了。
他握著懷裡的手機,這才知道自己剛剛被嚇出一身冷汗。
這隻手機是彭哥列特別開發製作的,保護措施有三道,指紋、聲音、以及大空之炎,不用任何數字或程式碼,可以說是量身訂做給首領的愛也不為過,跟筆記型電腦一起,是澤田綱吉身邊唯二的兩樣高科技產品。電腦是家族事務用的,他從來不忌諱骸碰他的電腦,就算這點常被REBORN說嘴他也不退讓,但手機就不一樣了,因為裡頭裝的,全是各種心理研究資料。
出發之前,將尼二先生拍著胸脯給他十二萬分的保證,說全世界只有他澤田綱吉能啟動這支手機,他原本半信半疑,誰讓彭哥列的科學家實在有太多前科……方才看到骸直接變成他的模樣時,心裡的驚嚇指數真的直線飆升,但在確認六道骸也對它沒轍的剎那,他總算是放下了心。
這支手機成了他對骸唯一的秘密,跟夏馬爾的約會日期都會傳輸到裡頭,醫生也會不定時的發送資料過來,就算他握著手機看,骸也只會以為他是在看家族的東西。雖然覺得這樣對骸有些抱歉,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隱藏的秘密,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不久之後,事實便證明,他的直覺奇準無比。
※
「你在看什麼?」
時間回到不久之前的某個早晨。
那日,骸一大早便在玄關堵他,說要跟他去早市,他莫可奈何地看著這位顯然跟定了的傢伙,答應的同時也在心中飛快地運作起一個計畫。
「看什麼?公車班次啊……大概再十分鐘……」
澤田綱吉一面滑動著手機螢幕,一面心不在焉地回道,身旁的人在聽見這句話後音調明顯不悅起來。
「我們要搭公車?為什麼不坐計程車?」
「……大少爺,為了地球的健康,你就不能也盡一點心力嗎?」
「哼……我看是為了你荷包的健康吧,哪來你這麼沒尊嚴的黑手--」
「噓!」他連忙摀住對方的嘴,「在外面講話小心一點。」
那雙異色眼睛不滿地瞪著他,但似乎沒有要再說下去的意思,澤田綱吉警戒地瞄了瞄四周,好像也無人注意到他們,他鬆口氣地放下手,也將手機放回口袋。
他當然不是在看什麼公車班表,而是跟夏馬爾做聯繫準備。
該說是自己也漸漸地成為一個說謊不眨眼的傢伙,或者骸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是個粗枝大葉的人,方才在翻動手機頁面時,骸一點也沒有想要湊過來的意思,反而好像對路上的風景及待會搭乘公車的行程有較大的興趣,讓他不著痕跡地便打好訊息發送給醫生。
前幾天,夏馬爾提到了關於暴露治療的資訊。
當時自己真的被醫生那句恐嚇似的「拋下他」給嚇得腦袋空白了一秒,但隨後醫生便開始對他解釋暴露治療的原因及相關方法,鎮定心神之後,他也逐漸明白,這或許、是最後必定要進行的辦法。
「我們需要多一點的情報,才能做比對。」夏馬爾往椅背一靠,目光沉靜。
六道骸有個比較棘手的情況,就是幻術。一直以來,澤田綱吉覺得骸的問題不大,除了不太會照顧自己之外,其他部分都很獨立,做什麼事都自己來,剛開始真的覺得兩人只是室友,而非看護,但在夏馬爾提醒關於幻術這一點時,他才想到,骸在自己視線之外的很多時候,自己是一無所知的。
「好好運用你與生俱來的天賦吧,小彭哥列。」這也是為什麼醫生敢於將此事託付給這位明顯各方面都少根筋的年輕BOSS。在錯綜複雜的虛假中,不輕易被影響、能夠直接看透事物的本質。澤田綱吉雙眼所見也許不盡客觀,但絕對真實。
後來,他與醫生又談了許久,久到讓他覺得醫生的男人過敏症大約要發作了時,對方終於兩手一拍宣布散會。
「那今天就到這裡,你可以滾了。」夏馬爾重新叼起了煙,趕蚊子般地對他揮揮手,他有點想笑,但怕笑了又會被罵,只能故作莊重地起身,準備離開時,醫生又叫住了他。
「我不喜歡囉嗦,但還是要提醒你,」醫生狀似漫不經心地盯著手上那疊熟悉的病歷,頭半點沒抬,「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幫就能幫的,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放手。」
說實話,他不是沒想過把這一切都跟骸坦白。夏馬爾也曾經跟他說過,最終當事人仍然有可能會知情,在那種情況下,治療或許更有成效。但他就是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也許,他真的太過憑恃自己先天的優勢了。
有什麼問題,總是想著他能先擋就擋,非到必要時刻,否則不會拿出來與他人討論。六道骸的個性固然亂來,但自己又何嘗不是……或許還更勝對方一籌。
可是他發現,有些事情,不做反而很難;而有些跡象,不想看清也很難。
他逐漸明白骸習慣戴手套、以及總是穿著長袖衣物的理由,即使大熱天的也還是要罩件薄外套在身上,他寧可真是為了防曬之類的原因,能愛美其實多好;而這樣的一個人,在他面前卻總是不太介意肌膚的露出度,背後的緣由,他也慢慢地看懂了。
一旦懂了,有些話就很難再說出口了。
遠方出現公車緩緩駛近的形影時,口袋裡的手機也傳來了三下震動,他沒有拿出來查看,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明白醫生已經開始行動了。
平時去早市時經常搭公車,但從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神經緊繃。
一旦發生幻覺汙染或者創傷反噬,原本不可能出現的東西也會因為一丁點相似的聯想,而變成可能;原本與水牢完全無關的交通工具,也許會因為玻璃車窗及車體密閉空間,在車門關上的那一剎那,被大量湧進的水給吞噬。
可是,一路上骸只是顯得有些好奇、有點浮躁,感覺像是……像是從來沒搭過公車一樣。這讓他心頭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很想摸摸骸之類的,但最後還是沒敢動作,只是怕骸又站不穩,就握住對方的手。
夏馬爾對他分析各種可能性的時候,他聽得手心一片冷汗,覺得自己也快被那不存在的水淹沒而窒息。但是,握著骸手的此時此刻,看著對方還能跟他胡言亂語的樣子,他感受不到任何幻術的氣息,突然間就平靜下來了,甚至忍不住想笑。
真的,很多時候,不是自己想幫就能幫得上忙。
更多時候,就只是陪著對方而已。
他相信他。他相信他也在戰鬥著。
之後,他們終於來到目的地。晨間的市集非常熱鬧,大家都趕在早上來採買新鮮的食材,由於這邊觀光產業興盛,有許多不同膚色操不同口音的人們也在其中,這讓他們兩人顯得不那麼突兀。
因為經常來市集,他對每個攤位都相當熟悉,但骸顯然根本不曉得那不勒斯竟有這樣有趣的地方,完全被吸引了,常常走著走著,就要往前或往後看一下那傢伙又被哪個攤位勾走了。
「你還好嗎?菜市場的味道就是這樣。」他知道骸討厭過重的氣味。
六道骸微微皺著眉,但嘴角卻勾著一抹輕微的弧度,此時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一位魚販老闆以極俐落的刀法將魚去鱗,飛落的鱗片閃著太陽的光芒。
不好,又想摸他頭了……
他克制著自己,來到經常光顧的水果攤前,挑沒幾顆水果,就看見六道骸又晃到前面有些距離的攤位去了,太陽已經升起,人潮也比剛才多了許多,在西方人平均都較為高大的身型之中,就這麼幾步的距離,那抹深藍色已快被淹沒看不見了。
「喂,骸──」
他向前喊道,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完全被吆喝聲及人群嘈雜聲掩蓋,正想提高音量再喊一次時,他突然心念一動,腦海中閃過一個瘋狂的想法,接著他在半秒內做出了決定。
他放下手中選到一半的水果,要顧攤的年輕女孩為他暫時保留,不管女孩臉上莫名其妙的表情,往後退了一步,再一步,接著轉身,邁開大步便開始往後跑,甚至因為動作太快,不小心與一些人發生輕微擦撞,他也沒時間停下來道歉,只是拼命往後跑,最後閃進一個蔬菜攤中。
※
菜攤的大嬸南茜被這個突然闖進來的東方小子嚇了一跳,但隨即認出這是之前來買過幾次的常客,正想招呼,卻看見這個褐髮的年輕人對她做了一個幾乎是抱歉的「噓」手勢,接著便蹲進她肥美的高麗菜群後方,往前面不曉得在看些什麼。
壓抑著急促的呼吸,澤田綱吉心臟狂跳,他還能看見那抹遠遠的顯眼藍色,似乎尚未發現他的消失,嚥了一口口水,目光不敢大意地緊緊鎖定著那個人。
讓他相信你,然後,拋下他。
該死,夏馬爾的那幾句話現在就像詛咒一樣地在腦海中回響,他甩甩頭,想藉此讓腦袋清醒些……然後、他看見那個人終於轉過頭來了,他屏住呼吸。
雖然距離稍遠,但歸功於這幾年下來的戰鬥磨鍊,他還是能夠清楚看見骸臉上的表情,那人顯得有些困惑,左右張望了幾秒,然後顯然立刻理解了狀況,接下來那張臉上出現的表情讓澤田綱吉覺得自己心跳停止了。
那改變並不是很明顯,但因為最近幾乎天天對著那張臉,才能看出那是非常劇烈的情緒改變。第一次,他看見那人的臉上完全失去了笑容,就像那張面具被打碎了一樣,完全沒有笑意的骸的表情,看起來非常陌生,既像慌亂又像茫然,卻又好像什麼都不是,孤零零地站在洶湧熱鬧的人群之中,看起來竟然像是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
他簡直想打自己一巴掌。
手還沒舉起來,他的腦袋就一痛,眼前突然閃現了一大片的白色,就像之前被REBORN逼著去雪山上修行卻差點因雪盲瞎掉那時一樣,但是同時身邊那些嘈雜的市集聲響也一併消失了,自己好像突然被抽離到了一個全白且寂靜的空間中。
這樣全盲全聾的空白大約只持續了一秒,下一秒他就回到了現實,他仍然蹲在菜攤後方,聲音跟氣味也全都回來了,方才的一切彷彿錯覺,只有腦袋中隱隱的痛感還殘留著。
骸此時微微低著頭,右手輕輕按著額角,有些看不清表情,他正抓不準自己到底是否該出去的時候,骸便抬起臉,他的心又吊了起來,看著那人慢慢橫越過熙來攘往的人群,每個動作在他眼中都像是慢速播放一樣,最後靠到市集的矮牆旁邊,站直了身軀。
那一瞬間他差點就哭了出來。
在等他。
沒看錯,骸真的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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蔬菜攤的南茜快被這個東方小夥子嚇壞了。先是緊張地死盯著前方某處,抓著她攤位木欄的手指都泛白了,發出很危險的嘎吱聲,她深怕木頭被掰斷,正想出聲提醒時,卻見那褐髮小夥子輕輕吸了一口涼氣,露出一個似乎既悲傷又放鬆的奇怪表情,接著就垂下頭,她這才看出這年輕人一直在微微發抖。
老天,這小子不會是正在被追殺吧?
正一面想著,那位東方小夥子已經站起身,神情恢復了原樣,只是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她有些擔心地問他一句「Are you OK?」,褐髮的年輕人只是胡亂點著頭回了幾聲OK、OK,接著便指著她攤上的菜,問她這個要多少錢,南茜搖搖頭,便挑了一顆比較漂亮的高麗菜裝袋遞給了他,表示不收他錢。
那位東方年輕人顯得有些訝異,接著便笑開了,露出一個有些虛弱但非常真誠的微笑,向她道謝之後便往前走去,一會兒便消失在人群之後。
老天保佑,這麼年輕的小夥子,希望跟黑手黨最近的動盪沒有關係啊……
「抱歉、抱歉──我回來了。」
六道骸正掏出手機準備撥打時,手便被人按下了,澤田綱吉的笑臉取代了那個位置。
「你跑到哪裡去?」
「買菜,」澤田綱吉顯然是跑著過來的,呼吸還沒順,只先舉起手中那袋蔬菜晃了晃,「看,阿姨送我的。」
六道骸將手機收回口袋,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貪小便宜。」
「喂,請說精打細算,好嗎?」
正想再回嗆幾句,澤田綱吉便搶先他接起話尾。
「我們去吃飯好不好?肚子餓了。」
「……你還在發育期嗎?」
「對啊。」
……哇靠。
大概是看出自己又想嗆他,澤田綱吉扯住他的手便開始往前走。
「好啦好啦,走吧,帶你去吃一間世界第一超──級好吃的海鮮店!」
Part 8
他覺得自己好像一直都在作夢。
純白、寂靜而荒涼的夢,不知道到底是在行走,還是早已停留,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連痛楚是什麼,都已經忘記了,永恆的空無令他早已對一切感官麻木。
有時,在夢與夢的交界處,會有片刻的清醒,每每在這樣的時刻看見的景像,就如同吉光片羽般,短暫而輕柔,但隨著時間過去,卻越來越清晰。
有一次是當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手正被庫洛姆緊緊牽著。他們正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行走,女孩的手握得那麼緊,簡直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一樣,甚至還在微微發抖,從外人眼裡看來,自己一定才是那個讓她依靠的人。
但這樣的一雙纖細的手,卻給了他莫大的溫暖。他在這時才感覺到:自己是確實存在的,活著,呼吸,並且被需要。
雖然,需要她的人,其實是他。
他恍惚地想著,身旁庫洛姆的身影卻漸漸被霧氣籠罩,慢慢失去溫度的手心被濕冷的水氣滲透。待濃霧再次散開的時候,腳底傳來不甚平穩的顛簸震動,他在某部行駛中的交通工具上,手腕正被人緊緊抓著,他感到很奇怪,抬眼一看便看見了澤田綱吉。
是啊,還會有誰呢。
他一直認為藉由物理碰觸而得到心理慰藉這件事簡直荒謬得弔詭,但是,那雙弱小而纖細的、女孩子的手,跟這雙仍然比他弱小卻很有力的、男人的手,明明都是那樣脆弱,腕中的脈動隨時有可能停止,卻是他終於能理解的,最強大的溫柔。
他慢慢將手往上抽時,霧氣又靠過來了,在他正要收緊手指的那一刻,那個褐髮的身影便消散在霧氣之後,看不見了。他還來不及看到對方的臉。
然後他醒了過來。
房子的窗戶全被打開了,他可以聽見樓下的風穿過房屋的聲響,門沒關,那一扇他很喜歡的、之前親自去某間偏僻的小傢俱店扛回來的灰藍色門板,正咿呀──咿呀的,像壞掉的音樂盒般唱著微弱的歌,窗外不暗,卻看不出是什麼天氣。
他信步下樓,樓梯像吸音的海綿一樣,一步一步雖然踏實,但卻無聲無息。樓下沒有人,電視機卻開著,畫面看起來像某部他曾經看過的歌舞劇,螢幕上的主角顫抖著張大了嘴唇,顯然是唱到高潮部分,可是沒有半點聲音。他想大概是被誰不小心轉到靜音吧。
他走到沙發上坐下,在流動卻又宛如靜止的寂靜中坐了許久許久,然後……他開始覺得奇怪,好像……並非完全無聲……
就在他這樣想的同時,他也聽出了某種空洞而詭異的雜音,在那聲響越來越大的同時,他發現那聲音似乎來自於房子內部,從牆壁、天花板、地板,跟那片熟悉的濃霧一起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他突然覺得害怕了,從沙發上站起來準備逃跑,但就在此時,電視機發出一片閃電似的白光──他擋住眼睛的同時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一陣無聲的尖叫──接著畫面就變成一片雜訊的黑蟻屏,房屋開始崩解,當初仔細粉刷過的牆面一片片龜裂開來飛散,他腳底的地板開始向下陷落,他在漂浮,但墜落得更快,那陣詭異的雜音像細密的刀片一樣不停切割著他的耳膜,濃霧纏住了他,既像劇毒又像止痛藥,世界在下沉,既明亮又黑暗,明亮的是上方越來越遠的白色,黑暗在身後,他看不見。
最後他隱約想起,有人……有什麼人,還在那裏?
不,沒有。
他想不起來。忘記了。
那裡空無一人。
什麼都沒有。
他覺得自己好像一直都在作夢。
純白、寂靜而荒涼的夢,不知道到底是在行走,還是早已停留,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連痛楚是什麼,都已經忘記了,永恆的空無令他早已對一切感官麻木。
有時,在夢與夢的交界處,會有片刻的清醒,每每在這樣的時刻看見的景像,就如同吉光片羽般,短暫而輕柔,但隨著時間過去,卻越來越清晰。
有一次是當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手正被庫洛姆緊緊牽著。他們正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行走,女孩的手握得那麼緊,簡直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一樣,甚至還在微微發抖,從外人眼裡看來,自己一定才是那個讓她依靠的人。
但這樣的一雙纖細的手,卻給了他莫大的溫暖。他在這時才感覺到:自己是確實存在的,活著,呼吸,並且被需要。
雖然,需要她的人,其實是他。
他恍惚地想著,身旁庫洛姆的身影卻漸漸被霧氣籠罩,慢慢失去溫度的手心被濕冷的水氣滲透。待濃霧再次散開的時候,腳底傳來不甚平穩的顛簸震動,他在某部行駛中的交通工具上,手腕正被人緊緊抓著,他感到很奇怪,抬眼一看便看見了澤田綱吉。
是啊,還會有誰呢。
他一直認為藉由物理碰觸而得到心理慰藉這件事簡直荒謬得弔詭,但是,那雙弱小而纖細的、女孩子的手,跟這雙仍然比他弱小卻很有力的、男人的手,明明都是那樣脆弱,腕中的脈動隨時有可能停止,卻是他終於能理解的,最強大的溫柔。
他慢慢將手往上抽時,霧氣又靠過來了,在他正要收緊手指的那一刻,那個褐髮的身影便消散在霧氣之後,看不見了。他還來不及看到對方的臉。
然後他醒了過來。
房子的窗戶全被打開了,他可以聽見樓下的風穿過房屋的聲響,門沒關,那一扇他很喜歡的、之前親自去某間偏僻的小傢俱店扛回來的灰藍色門板,正咿呀──咿呀的,像壞掉的音樂盒般唱著微弱的歌,窗外不暗,卻看不出是什麼天氣。
他信步下樓,樓梯像吸音的海綿一樣,一步一步雖然踏實,但卻無聲無息。樓下沒有人,電視機卻開著,畫面看起來像某部他曾經看過的歌舞劇,螢幕上的主角顫抖著張大了嘴唇,顯然是唱到高潮部分,可是沒有半點聲音。他想大概是被誰不小心轉到靜音吧。
他走到沙發上坐下,在流動卻又宛如靜止的寂靜中坐了許久許久,然後……他開始覺得奇怪,好像……並非完全無聲……
就在他這樣想的同時,他也聽出了某種空洞而詭異的雜音,在那聲響越來越大的同時,他發現那聲音似乎來自於房子內部,從牆壁、天花板、地板,跟那片熟悉的濃霧一起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他突然覺得害怕了,從沙發上站起來準備逃跑,但就在此時,電視機發出一片閃電似的白光──他擋住眼睛的同時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一陣無聲的尖叫──接著畫面就變成一片雜訊的黑蟻屏,房屋開始崩解,當初仔細粉刷過的牆面一片片龜裂開來飛散,他腳底的地板開始向下陷落,他在漂浮,但墜落得更快,那陣詭異的雜音像細密的刀片一樣不停切割著他的耳膜,濃霧纏住了他,既像劇毒又像止痛藥,世界在下沉,既明亮又黑暗,明亮的是上方越來越遠的白色,黑暗在身後,他看不見。
最後他隱約想起,有人……有什麼人,還在那裏?
不,沒有。
他想不起來。忘記了。
那裡空無一人。
什麼都沒有。
Part 9
他其實很早就醒了。
也不能怪他,如果有一隻蟲在你身邊動來動去,要不醒也很難。
醒過來大概有幾分鐘了,他其實很想藉著睡意再來個回籠覺,但身旁一直傳來細微的騷動,他不動聲色,感到身旁那人終於撐起身子,身影為他擋掉了一大片原本直射他臉的刺目陽光,在溫暖而柔軟的陰影中,他隱約看見對方緩緩直起身,然後──隨著一聲聽來非常可怕的「啪砰!」撞擊聲,陰影瞬間消失,他措手不及地被陽光直扎瞳孔的同時、原本殘存的一點曖昧睡意也被粗暴地趕跑了。
六道骸緊張地翻身坐起,就看到那個瞬間消失的人正面朝下趴倒在地上,姿勢是既痛苦又尷尬,薄薄的被單纏住了對方的下半身,因為這劇烈移動,褲頭呈現一個危險的──
他並不確定自己究竟想看到什麼,但想笑是真的。
正當他在猶豫要當成沒看到而躺回去裝睡,或者乾脆順從自己的欲望大笑出來時,澤田綱吉顫巍巍地從地上撐起一點上半身,然後以一種緩慢而戲劇化的速度回頭望向他,那張臉上佈滿彷彿世界末日來臨般的慌亂驚恐。
「骸……幫個忙……我站不起來……」
他終於沒良心地大笑了。
把澤田綱吉弄回床上後,對方就一直保持同樣面朝下的姿勢,只是臉陷在柔軟的枕頭中,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他研判這樣下去可能會有窒息的危險,所以還是善意地開了口。
「你夠了吧,昨天可沒有這麼害羞。」
下一秒拳頭就威脅性地砸到他手邊半吋的床鋪位置上,力透床單彷彿下頭每顆彈簧都在震動,枕頭裡的褐髮間斜斜露出半隻有點紅的發怒眼睛。
「是、誰、害、的、啊。」從齒列間蹦出來的兇狠口氣。
而他唱歌般地應道,「是、誰──說可以的啊?」
對方毫不意外地沉默了,幾秒之後傳來一句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話語。
「……了。」
「什麼?」
「……我忘了。」
很好,惱羞成怒之後是逃避現實嗎。
「這樣啊,那我來幫你複習一下吧,堂堂的彭哥列首領,鍛練有素的身體也不過爾爾,也才做一次──」
「兩次!」
……啊。
「這不是記得很清楚嗎。」
他好笑地看著對方攢緊拳頭又把臉用力埋進枕頭,藏不住的耳根還是紅得發亮,終於收起一點捉弄的態勢,伸手往他認為對方可能最痠痛的後腰某處用力按捏下去,果不其然得到一聲不爭氣的舒服呻吟。
「所以,」他持續手上的動作,口吻卻不禁隱約冷了下來,「你後悔了嗎?」
澤田綱吉聞言,反而終於大方地正臉轉過來看他了,琥珀色的眼睛仍有著剛睡醒的渾沌血絲,眼神卻是警醒的。
「你在說你自己吧。」
「先回答對方的問題難道不是種禮儀嗎?首領。」
「不要那樣叫我──」
「回答我,你後悔了嗎?」
澤田綱吉一副很想起身做點什麼(例如揍他一拳)但又無法離開腰間舒服按摩的抉擇模樣,天人交戰片刻後仍然沒動,吐出的回應果斷而明確。
「沒有。」
毫不猶豫的語氣,他聽了之後不自主地發笑起來。對方看他笑得不知所以然的樣子,也不甘示弱地反擊。
「那你呢?你後悔嗎?」
他只是笑,見得不到回應,澤田綱吉微微蹙起眉頭。
「要是不後悔……為什麼你會做那種夢?」
氣氛突然就凝結了。
他緩緩地收回手,往對方投去的眼光驀然蒙上一層寒意。
「你知道了。你知道多久了?」
「不久,而且我知道的也不多,」澤田綱吉做出投降的手勢,「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們就不能好好談談嗎?別那個表情。」
「什麼表情,你告訴我啊?」他情不自禁地又開始笑了起來,但卻是有點失控的那種笑法,「要談什麼?談六道骸有多可怕、多不正常嗎?你害怕了嗎?現在走還來得及喔?」
「骸,你先別這樣,你聽我說、」
「我怎麼樣?我這樣子哪裡不對嗎?像個神經病嗎?」他還在笑。
「你不是!你會慢慢變好的,醫生之前跟我說──」
笑聲嘎然而止。
他瞪著露出一臉大事不妙的澤田綱吉,笑容終於完全消失。
「哦……原來如此……」
「……骸,我、」
「我真的是『病人』就對了。」
「……不、不是、」
「所以,你還跟別人討論過囉?你們討論的結果怎麼樣?」
「沒有、你別這樣、」
「別怎樣!在那之前你有想過先問我嗎!有嗎!」
澤田綱吉看起來快哭了。但狂怒的他只覺得這個渾身上下都流著黑手黨髒血的傢伙可惡至極,而自己竟然會蠢到相信對方是真心誠意來到這裡──
「骸,你先聽我說好不好,我真的、」
他像鬼魅般地再度咯咯笑了起來,感覺自己面容開始扭曲。
「我該說些什麼呢?澤田綱吉,你真的是一位盡職的好首領,這一切都是為了『治療』嗎?你可真大方,為了家族,能跟守護者上床,多麼偉大的情……」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因為澤田綱吉露出一個前所未有的難看表情,那讓他感覺自己的胸腔瞬間空掉一大塊,雖然下一秒澤田綱吉立刻就把自己的臉藏了起來,但那空蕩卻沒因此補上,一股難以名狀的尖銳疼痛從那漆黑深處開始緩緩淌開。
「你不是真的這樣想吧……?」一陣沉默後,澤田綱吉捂著臉,深深吸了口氣,痛苦又緊繃的聲線從指縫間悶悶地流出,「拜託……說你不是真的這樣想……」
最後幾個字弱到幾乎聽不見了,但他知道澤田綱吉沒哭。
那是比哭還要難受的聲音。
他忽然無法呼吸了。
體內那股疼痛變得劇烈無比,黑洞迅速地擴大了,從胸膛開始往外吞噬他的血肉。他低眼,看見手上的所有疤痕都在滲血,無數小蛇鑽開鮮綻的皮肉,伴著暗色黑血瘋狂湧出。某張無形的巨網當頭罩下,接著狠狠地收緊了,堅硬的網線綑著刺浸著毒,荊棘般深深釘進全身上下,他動彈不得的同時,一頭猙獰的巨大毒蛇張著血盆大口朝他衝來,他只來的及感到自己的身體被咬斷成兩截──
世界變得一片血紅,然後他就陷進了永無止境的黑暗。
※
小小的孩子在奔跑著。
他也在奔跑著。
熟悉的白色。
熟悉的彷彿沒有盡頭的長廊。
小小的孩子跑得那樣拼命,枯瘦的佈滿疤痕的手腳,動得那樣劇烈的話不會斷嗎?
孩子一邊跑一邊回頭,他看見孩子的右眼似乎蓋著什麼東西,但看不清楚。
後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追趕,一旦被追上了,就會死。
他知道他會死。
他加快腳步,想上前抱起孩子一起逃,卻發現很奇怪,無論怎麼樣,他都沒辦法摸到那個狂奔中的小小背影。伸手,快抓到了,再伸手,就快、就快碰到的時候,孩子的衣襬又從掌心溜走了,他不死心,再次伸手──
突然間,無數的小手從黑暗中竄出,從四面八方竄出,他聽見小孩無聲地尖叫起來,一堆畸形的腐爛的流著血的噁心小手抓住了小孩跟他,他這才發現已經來到長廊的盡頭,面前是一扇微微開啟的白色的門,小手們就是從這扇門內鑽出來的。
啊啊……
又是這裡……
小手突然變成比成年男人還要粗壯的手,瞬間狠狠折斷了他身上所有的關節。
前面的孩子已經一動也不動了。跟自己一樣。
逃不掉了。沒有人會活下來。
被拖進那扇門內之前,他似乎聽見了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陌生又熟悉的嗓音,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對不起什麼呢?
他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門在身後緩緩關上,他在最後一絲光線消失之前,先閉上了眼睛。
※
深沉幽暗中,有個嗓音,遙遠地,一直在哭喊著。
「……骸……不起……對不起…‥骸…‥對不起、對不起,骸!聽的到嗎!骸!」
六道骸艱難地慢慢揭開眼皮。
視線很模糊,他緩緩地眨了幾下眼睛,慢慢地找回知覺。
全身還是有點痛,但更痛的是,現在被某個人狠狠抱著的力道。
還能有誰。還會是誰。
「……澤田綱、咳、」
幾乎要摟斷他脊椎的人聞言渾身一震,猛地終於放開了他。
「對不起!骸、骸、你還好嗎?」
他很想說你先不要這麼大聲,也不要這樣捏我肩膀很痛,還有我現在喉嚨很乾實在講不太出話,但當他視線漸漸恢復清楚之後,他發現眼前的人淚流滿面,哭得一塌糊塗。
「骸?看得到嗎?看得見我嗎?」
「……你為什麼哭成這樣?」很好,聲音回來一點了。
眼看澤田綱吉聽到之後臉一皺又是一堆眼淚下來,他頭腦反而瞬間冷靜了,繼續問道。
「我怎麼了嗎?」
「我、我不知道……」澤田綱吉粗魯地抹著淚,但顯然不太有用,「你突然不講話,我抬頭看到你的臉色變很差很奇怪,正想要靠近你的時候,你的眼睛就流血了,然後我突然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了,全身都好痛……可是我在黑暗中掙扎的時候摸到了你,就死命抱著你一直叫你……」
原來真的是他的聲音。
澤田綱吉一直在發抖,此時放開了原本緊緊抓著他肩膀的手,轉而顫抖地摸上他的右邊太陽穴,不敢碰到眼睛,帶著滿臉淚痕迷惑地問道,「剛剛真的有血啊……為什麼現在什麼都沒有……你以前會這樣嗎?……還是說你會看不見嗎?骸!你會瞎掉嗎!」
他不得不說澤田綱吉現在看起來真的有點像瘋子。
「澤田綱吉,你冷靜一點。」
「你不要騙我,你現在是不是看不見?」
「你這個樣子我還真的不想看見,有夠醜。」
澤田綱吉總算露出稍微安心的表情,用力閉上眼睛,哽咽地喘息了一下,睜眼之後沙啞地開口,「骸,把這隻眼睛拿掉好不好?我們試試看……就算不能拿掉,也許可以讓它喪失能力……彭哥列的醫生跟科學家都很厲害,一定有辦法的,試試看好不好?」
他看著他的首領,知道這哭得亂七八糟的男人是認真的。
「……別講得像是要把小孩拿掉一樣。」
「六──道──骸!」
澤田綱吉終於崩潰似地又哭又笑地吼了出來,無法揍他,只能使勁揪住他的衣服,脫力般地將腦袋抵在他胸口,低眼就能看到對方毫無防備暴露著的後頸。
凝視著那個相對白皙的頸子,他沉吟了一會,「拿掉的話,先不論我會不會死,」他感到胸前的人因那個音節劇烈地震了一下,繼續低聲說道,口氣彷彿一切事不關己,「沒有能力的六道骸,就什麼都不是了,不再是幻術師,也沒辦法繼續當你的霧守了。」
對方發出一個像笑又像哭的奇怪哽咽聲。
「那又怎麼樣……霧守可以再找,骸只有一個。」
他要保護他。他會保護他。
「……澤田綱吉,我們分手吧。」
他平靜地開口,像是提出一個稀鬆平常的建議一樣。
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會變成彼此的弱點,對方的絆腳石。這樣不行。
「……開什麼玩笑。」澤田綱吉揪著他胸口衣服的力道突然加大,抬起頭來狠狠瞪著他,咬牙切齒地厲聲吼道,「開什麼玩笑!連交往都沒有就要分手,我還沒上過你你就要跟我分手,少瞧不起人了!你這個還沒開始就想要放棄的膽小鬼!」
他凝視那雙憤怒得像是有火焰在燃燒的眼睛,覺得言語真的是世界上最強而有力但也最軟弱無用的東西。他擅長操弄話術,但也因此更明白,那些說不出口的,才是真心話。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勇敢。
他從來都覺得自己死不足惜。生無可戀,死亦何哀,自己被這世界玩弄至今的生命,漫無目標,只懂破壞,在結束時能多拖幾個人下地獄就足矣。
可是在他看到那張因為自己而崩潰恐慌的哭臉時,他突然有點想繼續活下去了。
因為想活下去,所以,有點害怕死亡了。
要知道他這輩子還真沒怕過幾次,真是孽緣。
默然對視半响,他伸出手,緩緩地環過那個怒氣沖沖的後腦,將對方的臉龐拉近的同時,他也張口迎向那兩片已經熟悉的唇瓣,並且發現對方幾乎是瞬間就放棄抵抗地回應起來。
分開的時候,沒閉上眼的他看著澤田綱吉慢慢掀開眼睛,帶著跟目前表情完全不相符的怨恨口氣悶聲埋怨。
「──我真的好想揍你喔……」
他終於再也忍不住笑彎了眼睛,深深將人摟進懷裡。
「骸,我好像從沒跟你說過,為什麼我會來到這裡。」帶著一點尚未散盡的怨氣,彭哥列首領埋在他肩窩,模糊地開口。
「其實,REBORN一直要我想清楚,我想了之後也覺得這樣比較好,所以,本來我是想放你走的。」他靜靜地聽著,沒有任何動作,「你很強,出來之後,就能夠自己保護他們了,如果要……要、復仇的話,守護者的身分是不行的,表面上是彭哥列不需要你了……但實際上是,你不需要彭哥列了……也不需要我了。」
「我說希望為你提供醫療照顧,其實一開始真的只是想要幫你。可是,那時候你在病房裡那樣對我說,我真的覺得,我沒辦法了。」他感覺到對方的手臂隨之收緊了,密密地箍住他的背脊,嗓音有著細不可察的顫抖,「如果這次我再不追上去,也許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六道骸會消失,像霧一樣,消失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不會回來了。想到這個他就沒辦法接受,完全沒辦法。
「所以我答應你,我拼死也要照顧你,讓你欠我人情,想走也走不了,」澤田綱吉哽咽地苦笑了一聲,「很噁心吧?我有時候都會想,我真的是流著黑手黨的血,無視你的痛苦,做出跟當年那個家族對你做的一樣的事……要說瘋,我才更像個冷血的瘋子。」
只要能把人留在身邊,就算這是一種卑劣的手段那又怎麼樣。
六道骸倒楣,三番兩次跟黑手黨糾纏的下場就是如此。
安靜地聽完對方的表白,六道骸不發一語地沉默許久,最後移動了一下環在對方身後的手臂,平靜無波地開口。
「你那個所謂『醫生』說的話、」他感覺懷裡的澤田綱吉全身瞬間緊繃僵硬起來,「之後最好給我從頭到尾解釋清楚。」
聽到他的威脅般的回覆,澤田綱吉才緩緩地放鬆了全身的肌肉,在他頸邊承諾地點點頭。
「我也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打蛇隨棍上啊這傢伙?現在到底是誰要求誰?
「不要那樣考驗我。聽到你說……說、為了家族跟你、」澤田綱吉艱難地喘了幾口氣,那幾個字仍然說不出口,「……我真的很難過,不要再那樣說,真的。」
他明白。他明白他非常難過,難過到情緒傳染給他讓他右眼失控暴走。
澤田綱吉終於起身離開他的懷抱。這讓他突然覺得有點空虛。
「要起床了嗎?」對方仍然是滿臉亂七八糟的疲倦,看起來卻懶懶的,感覺很放鬆,「會不會餓?早餐想吃什麼?」
「……想先吃你。」
「……喔、喔──好噁心!骸你──好噁心!這句話也不准再說!等等、不要摸、嗯唔……」
其實,他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他。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在夢裡見過那個滿身傷痕的小小孩。
那時他跟他一樣,無論怎麼追都追不到那個孩子,最後看著孩子全身再也動彈不得、被鬼手粗暴地拖進那個房間的時候,他無法自制地放聲痛哭。
那是他第一次在骸面前哭。即使骸並不知道。
他寧願如此。
他們都還是對彼此有所保留,但那又怎麼樣?
他確實是大空,可是這片霧卻包容了他所有的自以為是跟任性;而骸說了「之後」,那代表他有機會可以慢慢把這副傷痕累累的身體養回這個身高該有的重量,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一起做很多事,在遭逢困難的時候,能夠守護彼此的背後。
爭吵大概免不了,不過溝通稍微激烈一點也不是壞事,任何事物想變強就要練習,包括心臟強度。只要想法能夠傳遞,就有繼續走下去的機會。即使未來某一天……就算到了那個時候,一定也能勇敢地面對,因為彼此並不是孤單一人。
夢總會醒,而你是自由的。
END
> [REBORN!][6927] 塔歌(前篇)
> 塔歌 (註釋&後記)
> 寫作BGM
他其實很早就醒了。
也不能怪他,如果有一隻蟲在你身邊動來動去,要不醒也很難。
醒過來大概有幾分鐘了,他其實很想藉著睡意再來個回籠覺,但身旁一直傳來細微的騷動,他不動聲色,感到身旁那人終於撐起身子,身影為他擋掉了一大片原本直射他臉的刺目陽光,在溫暖而柔軟的陰影中,他隱約看見對方緩緩直起身,然後──隨著一聲聽來非常可怕的「啪砰!」撞擊聲,陰影瞬間消失,他措手不及地被陽光直扎瞳孔的同時、原本殘存的一點曖昧睡意也被粗暴地趕跑了。
六道骸緊張地翻身坐起,就看到那個瞬間消失的人正面朝下趴倒在地上,姿勢是既痛苦又尷尬,薄薄的被單纏住了對方的下半身,因為這劇烈移動,褲頭呈現一個危險的──
他並不確定自己究竟想看到什麼,但想笑是真的。
正當他在猶豫要當成沒看到而躺回去裝睡,或者乾脆順從自己的欲望大笑出來時,澤田綱吉顫巍巍地從地上撐起一點上半身,然後以一種緩慢而戲劇化的速度回頭望向他,那張臉上佈滿彷彿世界末日來臨般的慌亂驚恐。
「骸……幫個忙……我站不起來……」
他終於沒良心地大笑了。
把澤田綱吉弄回床上後,對方就一直保持同樣面朝下的姿勢,只是臉陷在柔軟的枕頭中,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他研判這樣下去可能會有窒息的危險,所以還是善意地開了口。
「你夠了吧,昨天可沒有這麼害羞。」
下一秒拳頭就威脅性地砸到他手邊半吋的床鋪位置上,力透床單彷彿下頭每顆彈簧都在震動,枕頭裡的褐髮間斜斜露出半隻有點紅的發怒眼睛。
「是、誰、害、的、啊。」從齒列間蹦出來的兇狠口氣。
而他唱歌般地應道,「是、誰──說可以的啊?」
對方毫不意外地沉默了,幾秒之後傳來一句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話語。
「……了。」
「什麼?」
「……我忘了。」
很好,惱羞成怒之後是逃避現實嗎。
「這樣啊,那我來幫你複習一下吧,堂堂的彭哥列首領,鍛練有素的身體也不過爾爾,也才做一次──」
「兩次!」
……啊。
「這不是記得很清楚嗎。」
他好笑地看著對方攢緊拳頭又把臉用力埋進枕頭,藏不住的耳根還是紅得發亮,終於收起一點捉弄的態勢,伸手往他認為對方可能最痠痛的後腰某處用力按捏下去,果不其然得到一聲不爭氣的舒服呻吟。
「所以,」他持續手上的動作,口吻卻不禁隱約冷了下來,「你後悔了嗎?」
澤田綱吉聞言,反而終於大方地正臉轉過來看他了,琥珀色的眼睛仍有著剛睡醒的渾沌血絲,眼神卻是警醒的。
「你在說你自己吧。」
「先回答對方的問題難道不是種禮儀嗎?首領。」
「不要那樣叫我──」
「回答我,你後悔了嗎?」
澤田綱吉一副很想起身做點什麼(例如揍他一拳)但又無法離開腰間舒服按摩的抉擇模樣,天人交戰片刻後仍然沒動,吐出的回應果斷而明確。
「沒有。」
毫不猶豫的語氣,他聽了之後不自主地發笑起來。對方看他笑得不知所以然的樣子,也不甘示弱地反擊。
「那你呢?你後悔嗎?」
他只是笑,見得不到回應,澤田綱吉微微蹙起眉頭。
「要是不後悔……為什麼你會做那種夢?」
氣氛突然就凝結了。
他緩緩地收回手,往對方投去的眼光驀然蒙上一層寒意。
「你知道了。你知道多久了?」
「不久,而且我知道的也不多,」澤田綱吉做出投降的手勢,「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們就不能好好談談嗎?別那個表情。」
「什麼表情,你告訴我啊?」他情不自禁地又開始笑了起來,但卻是有點失控的那種笑法,「要談什麼?談六道骸有多可怕、多不正常嗎?你害怕了嗎?現在走還來得及喔?」
「骸,你先別這樣,你聽我說、」
「我怎麼樣?我這樣子哪裡不對嗎?像個神經病嗎?」他還在笑。
「你不是!你會慢慢變好的,醫生之前跟我說──」
笑聲嘎然而止。
他瞪著露出一臉大事不妙的澤田綱吉,笑容終於完全消失。
「哦……原來如此……」
「……骸,我、」
「我真的是『病人』就對了。」
「……不、不是、」
「所以,你還跟別人討論過囉?你們討論的結果怎麼樣?」
「沒有、你別這樣、」
「別怎樣!在那之前你有想過先問我嗎!有嗎!」
澤田綱吉看起來快哭了。但狂怒的他只覺得這個渾身上下都流著黑手黨髒血的傢伙可惡至極,而自己竟然會蠢到相信對方是真心誠意來到這裡──
「骸,你先聽我說好不好,我真的、」
他像鬼魅般地再度咯咯笑了起來,感覺自己面容開始扭曲。
「我該說些什麼呢?澤田綱吉,你真的是一位盡職的好首領,這一切都是為了『治療』嗎?你可真大方,為了家族,能跟守護者上床,多麼偉大的情……」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因為澤田綱吉露出一個前所未有的難看表情,那讓他感覺自己的胸腔瞬間空掉一大塊,雖然下一秒澤田綱吉立刻就把自己的臉藏了起來,但那空蕩卻沒因此補上,一股難以名狀的尖銳疼痛從那漆黑深處開始緩緩淌開。
「你不是真的這樣想吧……?」一陣沉默後,澤田綱吉捂著臉,深深吸了口氣,痛苦又緊繃的聲線從指縫間悶悶地流出,「拜託……說你不是真的這樣想……」
最後幾個字弱到幾乎聽不見了,但他知道澤田綱吉沒哭。
那是比哭還要難受的聲音。
他忽然無法呼吸了。
體內那股疼痛變得劇烈無比,黑洞迅速地擴大了,從胸膛開始往外吞噬他的血肉。他低眼,看見手上的所有疤痕都在滲血,無數小蛇鑽開鮮綻的皮肉,伴著暗色黑血瘋狂湧出。某張無形的巨網當頭罩下,接著狠狠地收緊了,堅硬的網線綑著刺浸著毒,荊棘般深深釘進全身上下,他動彈不得的同時,一頭猙獰的巨大毒蛇張著血盆大口朝他衝來,他只來的及感到自己的身體被咬斷成兩截──
世界變得一片血紅,然後他就陷進了永無止境的黑暗。
※
小小的孩子在奔跑著。
他也在奔跑著。
熟悉的白色。
熟悉的彷彿沒有盡頭的長廊。
小小的孩子跑得那樣拼命,枯瘦的佈滿疤痕的手腳,動得那樣劇烈的話不會斷嗎?
孩子一邊跑一邊回頭,他看見孩子的右眼似乎蓋著什麼東西,但看不清楚。
後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追趕,一旦被追上了,就會死。
他知道他會死。
他加快腳步,想上前抱起孩子一起逃,卻發現很奇怪,無論怎麼樣,他都沒辦法摸到那個狂奔中的小小背影。伸手,快抓到了,再伸手,就快、就快碰到的時候,孩子的衣襬又從掌心溜走了,他不死心,再次伸手──
突然間,無數的小手從黑暗中竄出,從四面八方竄出,他聽見小孩無聲地尖叫起來,一堆畸形的腐爛的流著血的噁心小手抓住了小孩跟他,他這才發現已經來到長廊的盡頭,面前是一扇微微開啟的白色的門,小手們就是從這扇門內鑽出來的。
啊啊……
又是這裡……
小手突然變成比成年男人還要粗壯的手,瞬間狠狠折斷了他身上所有的關節。
前面的孩子已經一動也不動了。跟自己一樣。
逃不掉了。沒有人會活下來。
被拖進那扇門內之前,他似乎聽見了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陌生又熟悉的嗓音,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對不起什麼呢?
他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門在身後緩緩關上,他在最後一絲光線消失之前,先閉上了眼睛。
※
深沉幽暗中,有個嗓音,遙遠地,一直在哭喊著。
「……骸……不起……對不起…‥骸…‥對不起、對不起,骸!聽的到嗎!骸!」
六道骸艱難地慢慢揭開眼皮。
視線很模糊,他緩緩地眨了幾下眼睛,慢慢地找回知覺。
全身還是有點痛,但更痛的是,現在被某個人狠狠抱著的力道。
還能有誰。還會是誰。
「……澤田綱、咳、」
幾乎要摟斷他脊椎的人聞言渾身一震,猛地終於放開了他。
「對不起!骸、骸、你還好嗎?」
他很想說你先不要這麼大聲,也不要這樣捏我肩膀很痛,還有我現在喉嚨很乾實在講不太出話,但當他視線漸漸恢復清楚之後,他發現眼前的人淚流滿面,哭得一塌糊塗。
「骸?看得到嗎?看得見我嗎?」
「……你為什麼哭成這樣?」很好,聲音回來一點了。
眼看澤田綱吉聽到之後臉一皺又是一堆眼淚下來,他頭腦反而瞬間冷靜了,繼續問道。
「我怎麼了嗎?」
「我、我不知道……」澤田綱吉粗魯地抹著淚,但顯然不太有用,「你突然不講話,我抬頭看到你的臉色變很差很奇怪,正想要靠近你的時候,你的眼睛就流血了,然後我突然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了,全身都好痛……可是我在黑暗中掙扎的時候摸到了你,就死命抱著你一直叫你……」
原來真的是他的聲音。
澤田綱吉一直在發抖,此時放開了原本緊緊抓著他肩膀的手,轉而顫抖地摸上他的右邊太陽穴,不敢碰到眼睛,帶著滿臉淚痕迷惑地問道,「剛剛真的有血啊……為什麼現在什麼都沒有……你以前會這樣嗎?……還是說你會看不見嗎?骸!你會瞎掉嗎!」
他不得不說澤田綱吉現在看起來真的有點像瘋子。
「澤田綱吉,你冷靜一點。」
「你不要騙我,你現在是不是看不見?」
「你這個樣子我還真的不想看見,有夠醜。」
澤田綱吉總算露出稍微安心的表情,用力閉上眼睛,哽咽地喘息了一下,睜眼之後沙啞地開口,「骸,把這隻眼睛拿掉好不好?我們試試看……就算不能拿掉,也許可以讓它喪失能力……彭哥列的醫生跟科學家都很厲害,一定有辦法的,試試看好不好?」
他看著他的首領,知道這哭得亂七八糟的男人是認真的。
「……別講得像是要把小孩拿掉一樣。」
「六──道──骸!」
澤田綱吉終於崩潰似地又哭又笑地吼了出來,無法揍他,只能使勁揪住他的衣服,脫力般地將腦袋抵在他胸口,低眼就能看到對方毫無防備暴露著的後頸。
凝視著那個相對白皙的頸子,他沉吟了一會,「拿掉的話,先不論我會不會死,」他感到胸前的人因那個音節劇烈地震了一下,繼續低聲說道,口氣彷彿一切事不關己,「沒有能力的六道骸,就什麼都不是了,不再是幻術師,也沒辦法繼續當你的霧守了。」
對方發出一個像笑又像哭的奇怪哽咽聲。
「那又怎麼樣……霧守可以再找,骸只有一個。」
他要保護他。他會保護他。
「……澤田綱吉,我們分手吧。」
他平靜地開口,像是提出一個稀鬆平常的建議一樣。
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會變成彼此的弱點,對方的絆腳石。這樣不行。
「……開什麼玩笑。」澤田綱吉揪著他胸口衣服的力道突然加大,抬起頭來狠狠瞪著他,咬牙切齒地厲聲吼道,「開什麼玩笑!連交往都沒有就要分手,我還沒上過你你就要跟我分手,少瞧不起人了!你這個還沒開始就想要放棄的膽小鬼!」
他凝視那雙憤怒得像是有火焰在燃燒的眼睛,覺得言語真的是世界上最強而有力但也最軟弱無用的東西。他擅長操弄話術,但也因此更明白,那些說不出口的,才是真心話。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勇敢。
他從來都覺得自己死不足惜。生無可戀,死亦何哀,自己被這世界玩弄至今的生命,漫無目標,只懂破壞,在結束時能多拖幾個人下地獄就足矣。
可是在他看到那張因為自己而崩潰恐慌的哭臉時,他突然有點想繼續活下去了。
因為想活下去,所以,有點害怕死亡了。
要知道他這輩子還真沒怕過幾次,真是孽緣。
默然對視半响,他伸出手,緩緩地環過那個怒氣沖沖的後腦,將對方的臉龐拉近的同時,他也張口迎向那兩片已經熟悉的唇瓣,並且發現對方幾乎是瞬間就放棄抵抗地回應起來。
分開的時候,沒閉上眼的他看著澤田綱吉慢慢掀開眼睛,帶著跟目前表情完全不相符的怨恨口氣悶聲埋怨。
「──我真的好想揍你喔……」
他終於再也忍不住笑彎了眼睛,深深將人摟進懷裡。
「骸,我好像從沒跟你說過,為什麼我會來到這裡。」帶著一點尚未散盡的怨氣,彭哥列首領埋在他肩窩,模糊地開口。
「其實,REBORN一直要我想清楚,我想了之後也覺得這樣比較好,所以,本來我是想放你走的。」他靜靜地聽著,沒有任何動作,「你很強,出來之後,就能夠自己保護他們了,如果要……要、復仇的話,守護者的身分是不行的,表面上是彭哥列不需要你了……但實際上是,你不需要彭哥列了……也不需要我了。」
「我說希望為你提供醫療照顧,其實一開始真的只是想要幫你。可是,那時候你在病房裡那樣對我說,我真的覺得,我沒辦法了。」他感覺到對方的手臂隨之收緊了,密密地箍住他的背脊,嗓音有著細不可察的顫抖,「如果這次我再不追上去,也許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六道骸會消失,像霧一樣,消失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不會回來了。想到這個他就沒辦法接受,完全沒辦法。
「所以我答應你,我拼死也要照顧你,讓你欠我人情,想走也走不了,」澤田綱吉哽咽地苦笑了一聲,「很噁心吧?我有時候都會想,我真的是流著黑手黨的血,無視你的痛苦,做出跟當年那個家族對你做的一樣的事……要說瘋,我才更像個冷血的瘋子。」
只要能把人留在身邊,就算這是一種卑劣的手段那又怎麼樣。
六道骸倒楣,三番兩次跟黑手黨糾纏的下場就是如此。
安靜地聽完對方的表白,六道骸不發一語地沉默許久,最後移動了一下環在對方身後的手臂,平靜無波地開口。
「你那個所謂『醫生』說的話、」他感覺懷裡的澤田綱吉全身瞬間緊繃僵硬起來,「之後最好給我從頭到尾解釋清楚。」
聽到他的威脅般的回覆,澤田綱吉才緩緩地放鬆了全身的肌肉,在他頸邊承諾地點點頭。
「我也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打蛇隨棍上啊這傢伙?現在到底是誰要求誰?
「不要那樣考驗我。聽到你說……說、為了家族跟你、」澤田綱吉艱難地喘了幾口氣,那幾個字仍然說不出口,「……我真的很難過,不要再那樣說,真的。」
他明白。他明白他非常難過,難過到情緒傳染給他讓他右眼失控暴走。
澤田綱吉終於起身離開他的懷抱。這讓他突然覺得有點空虛。
「要起床了嗎?」對方仍然是滿臉亂七八糟的疲倦,看起來卻懶懶的,感覺很放鬆,「會不會餓?早餐想吃什麼?」
「……想先吃你。」
「……喔、喔──好噁心!骸你──好噁心!這句話也不准再說!等等、不要摸、嗯唔……」
其實,他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他。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在夢裡見過那個滿身傷痕的小小孩。
那時他跟他一樣,無論怎麼追都追不到那個孩子,最後看著孩子全身再也動彈不得、被鬼手粗暴地拖進那個房間的時候,他無法自制地放聲痛哭。
那是他第一次在骸面前哭。即使骸並不知道。
他寧願如此。
他們都還是對彼此有所保留,但那又怎麼樣?
他確實是大空,可是這片霧卻包容了他所有的自以為是跟任性;而骸說了「之後」,那代表他有機會可以慢慢把這副傷痕累累的身體養回這個身高該有的重量,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一起做很多事,在遭逢困難的時候,能夠守護彼此的背後。
爭吵大概免不了,不過溝通稍微激烈一點也不是壞事,任何事物想變強就要練習,包括心臟強度。只要想法能夠傳遞,就有繼續走下去的機會。即使未來某一天……就算到了那個時候,一定也能勇敢地面對,因為彼此並不是孤單一人。
夢總會醒,而你是自由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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