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BORN!][6927] Lilac Amnesia
05、Rainy Days
感冒了。吃了藥卻沒有比較好,頭快痛死了。
你可憐的霧守
※
有人。
六道骸在推開自己房門的那一秒便立刻察覺。帶著警戒開燈,不意外地看見闖入者就坐在他的床上。
「這麼晚了還擅闖守護者房間,實在不是一個優秀首領該有的行為。」他不冷不熱地扔了一句,便自顧自地脫下大衣掛好,走進洗手間稍微盥洗了一下,出來時看到澤田綱吉依舊靠坐在床上,姿勢完全沒變,也沒有想要回嘴的意思。他瞇細眼,緩步走近舉止怪異的彭哥列首領。
澤田綱吉的臉泛著一點不自然的潮紅,兩頰明顯殘留著幾道剛剛哭過的痕跡,些微浮腫的兔子眼下面有著淡淡的陰影。六道骸在床沿坐了下來,近距離打量著這張精彩的臉。
彭哥列首領沒有躲避他的視線,但那雙茶色眼睛裡有著兩潭令人不安的漩渦。
「我……作了個夢……」澤田綱吉一開口就是沙啞無比的嗓音,伴隨著一點鼻音,只講了幾個字,眼淚就隨著眨眼又滾了出來,落在被單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淡淡的圓形痕跡。
「我夢見、我又再一次殺掉那個人了……」
六道骸想到前幾天,某個家族成員死了,因為那人被揪出來是敵對家族派來臥底的奸細,按照黑手黨那些不成文但卻比什麼都要強大的規定,立刻就被處分掉了。
執行處分時,聽說澤田綱吉也在場,但不曉得真正執行的劊子手是誰。
是眼前這個正在哭泣的男人嗎?六道骸猜測著,但沒有問出口。
澤田綱吉只是靜靜地掉著眼淚,像是極力在壓抑著什麼一樣。他忽然很想確認一下那不停湧出的淚水,是怎麼樣的溫度?於是他伸出手碰了碰眼前這人的頰──啊、是滾燙的。意識到這點的同時,他的手也被澤田綱吉握住了,用相當大的力道狠狠地抓著,感覺得到彭哥列首領正在顫抖。
「我又、殺了他了……我夢見我手上、都是血……怎麼洗都洗不掉……最後、連水龍頭流出來的、通通都是血……洗不掉……洗不掉啊……」澤田綱吉抓著他的手像是攀著救命的浮木,一邊哭泣一邊說著,講到後來那個嗓音聽起來彷彿就要崩潰了。
他靜靜看著。好像……還沒見過澤田綱吉這樣瀕臨邊緣的模樣,彷彿下一秒就會墜落然後粉身碎骨。
像是在哀悼,像是在告解,像是……想要得到原諒或者救贖一樣。
六道骸突然覺得很可笑,卻沒有甩開那雙顫抖的手
「你覺得很痛苦嗎?」
六道骸問,平靜地看著那雙褐色眼睛,像是在問天氣。
澤田綱吉睜大眼睛看著他,眼淚還是不停地往下掉,扭著眉毛,唇瓣顫抖著卻沒有吐出隻字片語。
「你以為只有你在痛苦嗎?」
彭哥列首領的唇抿起來了,看著六道骸眼淚掉得更兇,臉都要皺起來了但還是沒有回話。
很痛苦嗎?誰是最痛苦的?誰又該為這些負責?
「你,絕對不會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我沒有。我只是……只是……
「死去的人,已經再也見不到了,就算去地獄找也一樣。活著的人就是要背負這些,無論好壞。」
六道骸反握住那雙幾乎要捏斷他指骨的手,將之攤開,手心留著之前指甲深深陷入然後刺破肉的血痕,血已經乾掉了,剩下半月型的深色瘀血,除此之外乾淨白皙,掌心有著一些粗粗的繭。
「髒了的話,洗乾淨就好了。」
然後還是要繼續走下去,即使會弄得更髒,也不能退縮。這就是活著的責任。
澤田綱吉愣愣地看著他,淚水稍稍止住了,幾個小小的抽噎之後,然後突然像發瘋一樣開始咯咯笑起來,尤其是用這種哭過的破鑼嗓震動發出來的笑聲格外恐怖,六道骸正在思考要不要報警來抓走這個神經病時,澤田綱吉就往前一撲,將自己塞進他的胸前用力地摟住他。
「六──道──骸──」
……現在這是什麼狀況。這傢伙是在吃他六道骸的豆腐還是在撒……嬌?
想到那個詞他突然覺得渾身不舒服起來,但這傢伙難得主動抱上來,意外地感覺不錯,所以他沒有推開澤田綱吉。在他靠過來時,六道骸似乎嗅到了一點淡淡的酒精味。
「你喝酒了?」難怪像個瘋子一樣又哭又笑。
「……一點點而已。」
澤田綱吉鬆開手,但還是靠著他沒有抬頭,「哈……要是真的能喝醉就好了。」
他看不見澤田綱吉的表情,可是卻能清楚想像出彭哥列首領臉上,大概是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你不如去跟你那個左右手學抽煙吧,然後就真的變成流氓老大了。」
「我覺得獄寺君會先殺掉我……」
澤田綱吉語氣無奈又帶點害怕地拒絕了(他覺得相當不錯的)這個提議,抬起頭來看著他,那雙眼睛裡本來深沉得像要吞沒任何東西的黑色漩渦,已經淡得只剩一點漣漪,看起來有些破碎的琥珀色。
髒掉了又怎麼樣?六道骸想。
「骸。」
「怎樣。」
「我不想回我房間。」
「所以?」
澤田綱吉迅速地一個翻身鑽進被窩,三秒之內已經就定位,被子蓋到只露出一雙紅通通但看起來卻有點引人犯罪的眼睛。
「……澤田綱吉,你越來越不怕死了,這是在邀請我嗎?」
「如果你還有力氣的話。」語畢還從被窩裡伸出手對他挑釁地勾勾食指。笑彎的兔子眼怎會如此欠揍,六道骸還真是第一次見識到。
認真考慮了五秒,最後他決定不要繼續操勞自己已經兩天沒睡的身體,只不過──
「唉唷好──痛!」他用力地巴了一下澤田綱吉的頭以示報復。
「我現在很累,而且都是你那偉大的家族的任務害的,你最好給我安份一點。我去洗澡。」
放話一樣惡狠狠地說完,六道骸就逕自站起身走進浴室淋浴。十分鐘後披著毛巾出來時,床上的人早已陷入沉沉的睡眠──還發出一點輕微的鼾聲。
他靜靜地凝視著彭哥列首領的睡顏,覺得方才那個失控痛哭的男人,跟現在這個安靜乖巧、睡臉看起來根本還像個孩子一樣的人,彷彿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個體。
睡著的話,就不用哭泣了,對吧。
※
空氣裡滿是潮濕的水氣。
「到底……還要下多久啊……」
雨聲淅瀝,魔法使鬱悶地趴在窗邊,看著雨水落到地面時畫出一個個同心圓,還有輕微濺起的水花。他無聊地發了一下呆,起身時本來想關上窗,順便也擋掉這令人煩躁的雨聲,可是下一秒就想到自己的屋子只要一關窗,就會悶得更厲害,只好打消念頭。
將木窗往外又推了一下,窗門咿呀咿呀地發出磨擦的聲響來回晃動,他走回桌旁重重坐下,感覺水氣重得都滲進骨頭裡了,讓他渾身痠痛。
那天陪Mukuro送完信後,就開始下起雨了。
他不是不喜歡雨天,只是這樣連綿不斷的雨季令人悶得發慌。雨天出門辦什麼事都不方便,他就索性窩在家裡,但看書也是會看得倦的。這時他就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一個小方塊裡一樣,雨水包圍住他要他投降,他進退不得,待在原地按兵不動,卻覺得身體即將發霉長出香菇。
那天之後,跟這雨季相反,信差再也沒有來拜訪過。
少了煩人的傢伙,卻來了這悶死人的雨天,澤田綱吉只覺得很憂鬱。
本來還想自己再去一趟「Log Cabin」,再聽一次那個銀髮琴師彈琴的……但現在根本就不可能,雨季持續多久,他就要再等多久才能再見到那個銀髮少年。
那個琴師就像Mukuro一樣,給他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他覺得那雙有著暴力美的手非常適合彈鋼琴,是個天生就適合與音樂為伍的人,糾結的眉心,總是板著一張臉,卻能彈奏出與外表有著激烈衝突的美好旋律。他突然很想看看那個銀髮琴師笑起來的樣子。
應該會跟他的音樂一樣,令人驚奇吧。他想。
就在此時,敲門聲穿過了雨水以及濕潤的空氣傳來。
※
「有些時候,有些事,是絕對沒有辦法一個人完成的。把消息傳遞出去吧,不用太多人,只要他的朋友曉得就行了,然後,可以的話,把信捎給他吧。」
他盯著那雙有著火焰的眼睛,頭一次覺得委託的內容有點刁鑽。
「……我盡力,但不保證完成度能如你預期。」
「Meglio tardi che mai. 」委託者笑得莫測高深,「你可以的,年輕的信差。」
或許是月光太過曖昧,信差覺得那笑容帶著淡淡的無奈,快要無法察覺。
你知道嗎?遲到總比不到好。
※
雨季的訪客令人意外。
澤田綱吉拉開門,看見的是一個比他還要瘦小的女孩。
女孩戴著跟Mukuro一樣的信差帽,身上的制服也是一派軍綠調子,只是褲子換成了俏麗的百褶裙。帽子下是跟Mukuro非常相像的髮型,深紫的髮色像熟透的葡萄一樣漂亮,右眼被黑色的眼罩遮住了,但左眼是有著長睫的美麗眼眸,瞳色被髮色渲染了一樣的紫,只是更加閃耀,彷彿裡頭住著星星。
這女孩跟Mukuro有著驚人的相似度,但氣質是那麼不同。
「午安,Boss,Mukuro sama託我來送信。」
「呃……?」先是被那個奇怪的稱呼弄得腦袋傻了一秒,之後她對Mukuro的敬稱又讓他不知如何反應,女孩的態度恭敬有禮到不太尋常,他只能傻傻地先回了一個疑問詞。
女孩手上抱著一個黑色的書包──頭一次見到女生信差,沒想到除了制服之外,連郵遞包都長得不太一樣──她在書包裡翻找了一下,然後拿出一個卡片大小的牛皮紙信封。
「啊,謝謝……」接過信之後,他有些擔心地問道,「那個,請問……Mukuro怎麼了嗎?」
女孩笑了,像是很開心他問了這問題,「Mukuro sama很好,只是有點小感冒,所以他才不能親自來送信。抱歉,Boss。」
「不、妳不用跟我道歉啊……」魔法使有點手忙腳亂,他實在不擅長與女孩子相處,信差女孩的有禮讓他覺得羞赧,「原、原來是生病了……嗯……妳可以不要叫我Boss嗎?」
女孩睜大了眼,一臉理所當然,「可是,您就是Boss啊。」
「這……」糟了,他居然不知道該從何反駁起……
女孩抬頭看看正下著雨的天空,突然露出有些憂慮的表情。
「那,Boss,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得先走了。」
「噢、好的,謝謝妳送信來。」
「不客氣。那麼,再見了。」
說完她抱歉地一笑,然後鞠了個接近九十度的躬,又讓魔法使慌張了一陣。女孩轉身要離開時,他想起了一件事,又叫住了她。
「請問──妳叫什麼名字?」
女孩回過頭望著魔法使,那個剎那,他覺得女孩的表情如此熟悉,就像當時Mukuro看著他的神情,憂傷而懷念,像是穿透了他,看著某個並不在這裡的人。
「Chrome。我叫做Chrome。」
後來他在門前站了很久,某種巨大的無形思緒像這雨天一樣環繞著自己,但他卻像站在狂嵐中的暴風眼,一片空無寂靜,什麼都沒有。
他想起Chrome離去的身影,在雨天來訪的女孩沒有撐著任何雨具,但她全身乾淨整潔沒有任何一滴雨漬,離開時亦復如此,雙腿套著長靴,但靴子踩過泥濘的路面卻沒沾上任何一絲髒汙。
就跟Mukuro一樣,令人摸不透。
終於想起要進屋時,雨仍然下著,關上門之後也阻擋了一點擾人的雨聲。
他想,自己不喜歡雨季的另一點就是,烏雲與雨水會遮蔽起原本該有的璀燦星夜。
【註釋】
Meglio tardi che mai. 義大利諺語,意為「遲到總比不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