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BORN!][6927] 告解之扉
August 14, 2008
※本篇收錄於6927個人小說本《Side Effect 副作用》--【PF10】2009/04/25-26 出版
※此為上篇,下篇篇名「信仰失溫」
※本篇收錄於6927個人小說本《Side Effect 副作用》--【PF10】2009/04/25-26 出版
※此為上篇,下篇篇名「信仰失溫」
敲開天國的門,卻發現天使們只剩下腐朽的羽翼。
告解之扉
柔軟的沙發此時已成為殘暴無比的犯罪現場。
澤田綱吉的腰彎折成一個很病態的角度,仰著的腦袋已經貼到沙發椅背上去了,頸子拉得像條緊繃的鋼線。
「……嗚……嗯!……啊、痛……唔嗚……」
「放鬆,你這麼用力反而會更痛喔。」
是的,主謀者就是眼前正用比專業摔角還厲害的固定技將澤田綱吉釘在沙發上,還一臉若無其事地出聲提醒的六道骸。
「我知、唔!…我知道……啊……」非常努力才湊出一句完整話語的澤田綱吉,開始怨恨起六道骸剛才那種泡茶似的悠閒口氣。
本來打算很男子漢的忍到最後,不想讓六道骸瞧不起,但隨著某隻正在他身上犯案的凶器越發殘忍的蹂躪力道,澤田綱吉終於還是非常沒志氣地哭出聲來、投降。
「嗚……不要、不要了……骸、不要了……」
聽到這種令人煩躁、噢不,令人心軟的哭腔,六道骸大發慈悲的停下了所有動作。
「我說,彭哥列你平常不是挺耐操的嗎。」涼涼的語氣。
……被鄙視了,絕對是被鄙視了。
雙手的限制終於被解除,澤田綱吉萬分委屈,扁著嘴簡直快飆出淚來。
他哪知道修眉毛那麼痛嘛!
一面摸著自己快被剝下一層皮的眉毛,澤田綱吉沉痛地回想起剛才的事發經過。
每次跟六道骸靠得太近都沒有好事。
「吶,綱吉,我幫你修個眉吧。」那時候他們彼此幾乎是零距離狀態,六道骸的嗓音低低地震動著滑進澤田綱吉的耳膜,好近好近。
他想那時鐵定是被幻覺迷惑了,否則怎麼會沒注意到「六道骸會修眉」這種或許能拿來當笑柄(你還早得很吧)的怪誕事情,迷迷糊糊就應了聲「好」。
一定是被迷惑了。絕對不是因為骸的聲音太過性感,也絕對不是因為幾秒鐘前的那個吻實在溫柔得過分的緣故。
一開始用修眉刀的過程還算平和。只是因為要閉著眼睛才能進行,而六道骸向來秉持「煮熟的鴨子豈有不吃的道理」此番原則,所以修著修著,就嗯嗯啊啊修到床上去了。
莫名奇妙又失身了一回,澤田綱吉已經不想再去計較什麼公平不公平的問題,只能全身無力的看著不知道在忙碌什麼的骸。
當六道骸亮出第二樣工具、眉夾時,他心裡頓時警鈴大響。
那、那種形狀,怎麼看都是超危險的吧!
「咦!還沒修完嗎?」
「沒事,只是要把雜毛修掉,」平平淡淡的一句,「乖,躺好。」
──白痴才會乖乖躺好啦!
超直覺已瘋狂地拉起警報,澤田綱吉優秀的逃跑能力在此刻完全派上用場──但是因為體力不濟,半途就被攔截在沙發。
絕望無比地被六道骸用熟練到可惡的手法鎖在沙發上,動彈不得的澤田綱吉眼睜睜看著眉夾越來近──
然後就成了現下這種丟臉的狀況。
眉毛每次被拔掉的瞬間,他都有想去死的衝動──這比當初被雲雀學長摔來摔去還痛啊!
或許方才那種不正常激烈床上運動才能夠媲美的疼痛,如果要澤田綱吉選擇的話,那他寧願被多上幾次──
不行,這樣會死的更快。
六道骸居高臨下地看著澤田綱吉變化多端的表情,冷血的把綱吉的手壓回預備位置。
「啊、咦?」
「休息夠了嗎?那就繼續吧。」
「咦耶──?!還要繼續?!」
「廢話,你知不知道你眉毛都快連起來了。」
「連起來就連起來──啊!嗚!輕一點……嗯……」
※
地中海的街景總是一大片毫無雜質的白。
在這種純淨的白色之中,任何其他的顏色都是令人驚艷的點綴。
像是白色的民宅前栽著的紅色玫瑰,像是那片藍到刺眼的晴朗天空,或者是──就在走在前面、步伐悠哉的彭哥列首領。
澤田綱吉完全就是度假的觀光客打扮。同樣白得沒有一絲髒污的襯衫,及膝的牛仔短褲下頭是漂亮的小腿、及相當居家的黑色夾腳拖。
但是讓六道骸有些移不開眼的,是他微微披散在肩上的蓬鬆褐髮。太過吸引人的顏色。
聽說,這次是阿爾柯巴雷諾特別批准的假期。
「蠢綱,去好好度個假吧。」
「咦?那我帶著大家一起去可以嗎?」
「……」
得寸進尺的回答馬上換來了毫不手下留情的槍擊,沒有人知道後來的戰況到底有多激烈。不過澤田綱吉奇蹟似的活了下來,並且替自己的守護者請假成功。
除了還在美國洽公的了平大哥不能一起來,能來的人綱吉幾乎都帶來了──有點驕傲的是雲雀學長居然也答應了。雖然並沒有看到雲雀上車,也沒有看到他出現在下榻的旅館,但澤田綱吉覺得,光是能讓雲雀學長點頭,就是一項值得炫耀的壯舉了。
其實並不是很想隨行的霧之守護者,依舊想不通為什麼要策劃這次的假期。
但是因為地中海的景色實在美麗,把散步當成生活重要調劑的六道骸也就不去計較那麼多。
「獄寺跟山本怎麼都不見了……」六道骸想起早上時,剛睡醒的澤田綱吉嘟囔著問道。
「──誰知道呢。」
經過零點一秒的思考,六道骸決定還是不要把早上天還灰濛濛時,嵐之守護者跟雨之守護者就一路摟摟抱抱摸出去的事情告訴親愛的彭哥列。
真是不純潔。他想。
前頭的澤田綱吉不曉得看到什麼而停下了腳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就迅速縮短。
終於並肩時,六道骸發現他站在一棟純白色的教堂前,階梯高高的延伸,隱約看到裡頭有著熱鬧的人群。
是什麼特別日子嗎?
「裡面在幹什麼呢……」綱吉抬起頭,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問著身旁的骸。
六道骸學著他的樣子,抬頭看著純白色的階梯──
突然間,管風琴的樂音盛大且莊嚴地轟鳴起來。
兩人完全被這巨大無比的聲響給震撼住了,動也不動地聆聽。
聽不出是來自於眼前的教堂或是任何方向,簡直像是從四面八方緩緩地包圍過來,全世界只剩下那燦爛金黃色的旋律在悠揚。更像是來自天堂。
結婚進行曲……啊。六道骸勾起了一個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
※
獄寺隼人輕輕地搖晃著杯中漂亮的液體,修長戴著銀戒的手指襯上玫瑰紅酒,高腳杯後的碧綠眼睛無畏地直視著前方,閃著精明的光芒。
談判場合的氣氛總是像現在這樣,一觸即發。
彭哥列九代與十代交替後,已經是第六年了。該不服的、該反叛的、該篡位的,早就在前幾年一個個爭先恐後的冒出頭,也一個個被掐著喉嚨掐掉了。
到現在才露出獠牙,絕非泛泛之輩。
說是謀反,倒也不至於。這個家族先前不僅是彭哥列分出去的一個小枝,而且雙方維持的關係也相當良好──至少利益都不會衝突到。
但黑手黨的世界就是如此,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不過就是勢力範圍的問題,也能夠說翻臉就翻臉。其中似乎還有一點家族內部風聲走漏的弊端,明明是秘密進行的哈芙戒指毀滅計畫,不曉得為什麼就打草驚蛇了。
對面坐著的對方首領好像也沒有想留任何情面的意思,一張冰冷的撲克臉。
獄寺隼人想起幾小時前,十代首領給的行前叮嚀。
「……如果最後對方還是不接受的話,就立刻──肅清。」澤田綱吉淡淡地下達了最終指令,黑暗的車廂中看不到表情,「全程由我指揮,獄寺你退出來之後,雨守部隊就會馬上進去。你也小心一點,保全自己最重要。」
「是,我知道了,十代首領。」獄寺笑了笑,車外已經有專人幫他打開車門。
跨出車廂挺直身軀,正要邁開步伐,手卻被握住了。
「獄寺,可以的話……盡量不要用到最後那個選項。」
車外燈光明亮,獄寺隼人終於看清楚彭哥列十代首領憂傷的眼睛,和輕輕擰著的眉頭。
「──我會的,首領放心吧。」揚起了一個想讓澤田綱吉安心的笑容,獄寺打氣似的拍拍他的手,用力的回握了一下。
「一切就交給你了。」然後綱吉也跟著輕輕的笑了。
還是一點都沒變啊,十代首領。
「剛剛說的條件,考慮的如何?」獄寺不疾不徐的開口,放下高腳杯,雙手輕輕地交握。
「哼……」對面的主帥冷笑了起來,緩緩地站直身軀。
「彭哥列自以為是神了吧。」
低沉卻有力的聲調,諷刺至極的言語沒半點懼怕的味道,「明明沾到的血腥比誰都還要多、還要腐敗,卻天真妄想主宰一切?可笑!」
此番言論,已經是無庸置疑的宣戰了。
還有話音一落就全數舉起對著彭哥列嵐之守護者腦門的百來個槍口。
獄寺幾乎能想像那藏在西裝內裡夾縫中的微型竊聽器,訊號彼端的接收者聽到剛才那段話時的神情──一定是帶著無可奈何的哀傷。
對不起,對不起,十代首領。我盡力了,真的對不起。
「那麼,我們就沒話好說了。」獄寺隼人嘴角扯出一個冷酷的弧度。
然後,怒濤狂嵐隨著轟然巨響掀起了肅清的狼煙。
※
六道骸、幻覺、夢境,三個幾乎是同義字的辭彙。
大部分的時候,他總是在自己想要的夢裡頭散步──沒錯,「大部分」的時候。
這就表示還有些細微的時間碎屑,有時會變成無法掌握的失控。
從前還在復仇者監獄裡那些泡罐頭的日子,失控的時候最為明顯。
劈開一切現實的阻隔而具現化,在眼見為憑的震撼下,任何情報網都只能俯首稱臣。
我就在這裡。你要相信你的眼睛,還是繼續欺騙自己呢?
這種能力給所有人烙下了「彭哥列的霧之守護者不好惹」的強大印象。
沒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知道,這樣的強大必然伴隨著代價。
指環戰的霧戰算是記憶比較深刻的幾次。
「有點……累了。這女孩就拜託你們了……」失去意識前只記得要交代這句話,因為接下來他可能會有一段時間無法好好看著庫洛姆,有些擔心。
閉上眼之前六道骸看到了阿爾柯巴雷諾帽簷下那個了然於心的笑容,就知道那位殺手是現場唯一知道實情的人。心中還來不及苦笑,意識就跌入了冰冷的海底。
夢境總是不停的變化,一個又一個噩夢的迴圈。深陷在一片暗黑色的血海中,每一口呼吸都是冰冷令人作嘔的鐵鏽味。沒有光。
如果血海就是這個樣子,那還真是一點美感都沒有。六道骸僅剩的一點清醒很無謂地想著。
這樣的夢,很久很久以前、還在實驗室的那個時代,可以說是家常便飯。
當所有的東西都長得一模一樣時,任何的差異性都會被模糊掉。就像是所有的夢都是噩夢時,就無所謂美好與痛苦的區別──也就不會太難熬,真的。
六道骸曾經還以為所有人的夢都是如此。
「不是這個樣子噢,骸大人。」
某次聊到了這個話題,庫洛姆靜靜的聽完後,纖細的手親暱地摸著六道骸的臉頰,柔和的嗓音像一陣微風。
「不是……嗎。」
「嗯,不是這樣子的。」紫色的眼珠眨了眨,「像是……我遇到骸大人的時候?」
「啊,對。」六道骸笑了出來。
「所以,還是有很漂亮的夢喔,骸大人。」
庫洛姆最後的那個微笑帶著說不出的感覺,很久以後,六道骸才知道那個表情是──哀傷,還有一點根本不適合他的心疼。
心疼六道骸,這種事有點浪費時間。不過是噩夢而已啊,我可愛的庫洛姆。
他想說不定庫洛姆是被帶壞了,才會染上彭哥列同情心氾濫的壞習慣。
後來慢慢懂得使用自身能力後,這種情形就大大減少。就算還被關在水牢,他依舊是自由的,想散步到哪去都行,其實也挺愜意的牢獄生活。
只是每次具現化之後,他的世界就會有點鬆散。支持庫洛姆內臟的力量是他絕對不會動用到的一塊,只要她還在這個世間安穩的呼吸著,六道骸就能安心地放任自己往深沉的夢裡陷去。
他睜開眼──在夢裡──看到暗色的血開始扭曲著纏上手腳像黑暗裡的吸血生物,彷彿一直潛藏在骨髓裡的疼痛緩緩蔓延開來,鼻腔裡是腐爛的腥味。
好無聊啊……他想著,即使知道多餘還是眨眨眼──
再次打開眼簾,血海已經消失彷彿從來沒有來過。突然明亮的感覺讓他瞇起眼。
唔,糟糕,又跑到別的夢裡了嗎?所以他才討厭這種時候啊……
聽覺沒有被明亮奪走,剛剛開始就是嘩啦嘩啦的水聲。觸覺也還在運作,從冰冷的血海跳到此時熱氣籠罩,舒服得過分,雖然骨頭裡的痛感提醒著他仍然還在夢裡。視覺也慢慢的回復了,六道骸辨識出這裡應該是普通中學裡的淋浴間,游泳池旁專供學生沖洗的免費澡堂。
比較讓他有點困惑的是,他的眼前──有人。
身型有點矮小。可能因為正在淋浴的關係,全身溼答答的,褐色的頭髮全部貼下來伏在頸子上。而且也正因為可能在淋浴,腰間只圍了一條毛巾。最重要的是──看起來應該是、男的。現在正背對著六道骸,把淋浴間的簾子打開了一條縫,不曉得在看外頭的什麼東西。
這誰啊?什麼怪夢啊?六道骸無力的想著。
「奇怪……跑到哪裡去了……」眼前的男生像是喃喃自語般──應該說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語──對靜悄悄的外頭拋出一句納悶的疑問,依舊是背對著他。
一聽那聲線,六道骸心裡格登一下。
好熟的聲音。身高也很像,頭髮的顏色也完全符合……
不會吧。
「──彭哥列?」
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先喊出了腦袋裡閃過的第一個名字,六道骸發現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像垂死的動物。
眼前的那人一聽到背後的問句,身體馬上像觸電一樣用力的彈了一下,然後立刻轉過身同時倒抽一口氣發出讓人很怕他會突然休克的的那種氣音,接著非常戲劇化地用令人驚嚇的力道「碰」的一聲貼上淋浴間的隔板。
「Mu、Mu、Mu、Mu、Mu、Mu、Mukuro?」
──賓果。
能夠把他名字的三個音節叫得像是要氣喘發作,天底下也只有澤田綱吉了。
「……毛巾,注意一下。」看澤田綱吉已經陷入僵直狀態,腰間的唯一憑藉正在下滑卻完全沒注意到,六道骸簡直快頭痛起來但還是非常好心的出聲提醒。
「啊!」這下才像被念了解除咒語的石像,手忙腳亂地重新繫好毛巾。
原本想揉揉自己的眉心,六道骸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重得無法移動一分,疼痛依舊在體內流竄越來越猛烈,他只能繼續維持靠坐在淋浴間牆角的姿勢。
是誰都好,怎麼偏偏是這個最棘手的傢伙……
沒有什麼比在夢裡遇到熟人還要愚蠢的事了。
蓮蓬頭的熱水有一半都落在六道骸身上,雖然是很舒服的熱度,但一跟體內冰冷的痛感對比起來,有種令人呼吸困難的暈眩感。
「那、那個……骸,你……沒事吧?」終於找回一點理智的澤田綱吉,一冷靜下來,馬上就注意到六道骸不對勁的臉色。
好蒼白的臉,生病了嗎?
「──不用你擔心。」連作夢都是這種爛好人,澤田綱吉你真的沒救了。
六道骸現在只祈禱著趕快轉回自己夢境。因為,照這種感覺來看,等等發生的事情……
「……你是不是不舒服?」澤田綱吉擔心地靠近了一些,「要不要去──」
「不要過來。」六道骸惡聲惡氣地說道,原本應該要狠勁十足的口氣,此時聽來卻虛弱無比。
「──還不快走,這麼希望我奪走你的身體嗎。」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說這個──」綱吉受不了的皺起眉,然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該不會、是因為幾天前的戒指戰──」
「你想像力還真豐富啊,澤田綱吉。」
「……骸,不要這樣。」
聽到這句話,即使痛感已經幾乎到達一個臨界點,六道骸還是扯著自己叫囂著的肌肉,抬起下巴瞪著澤田綱吉。然後有點複雜、有點無力、有點惡毒的笑了起來。
右眼窩裡起了熟悉的騷動。
你會後悔喔,彭哥列,後悔沒有早點醒來。
因為連我自己都不喜歡自己這個模樣。
右邊的視野突然被一大片的血紅佔據了。世界被切割成兩個色塊。
六道骸滿意地看到澤田綱吉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背脊重新撞上了淋浴間隔板。
他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是一副很恐怖的樣子,因為他曾經作過看著自己作夢的夢。
很奇怪吧?但它就是發生了,而且真的只是一場夢。
夢裡的那個六道骸,右眼不是數字,而是整個眼球包括眼白都是很諷刺很囂張的鮮紅,深沉的血就從眼瞼下、眼眶裡、任何眼睛裡頭的縫隙瘋狂地湧出來。
現在的他就是這個樣子。
帶著死亡氣息的血色劃過臉頰,濃稠的鮮血沾到了蒸騰的熱水,緩緩地化了開來,淋浴間的地板蔓延出一片毛骨悚然的殷紅。不用看都知道。
「クフフ……很可怕吧。」神志開始飄忽,右眼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只剩鋪天蓋地的血色,左眼的視界也開始模糊,像是電影既定的無趣情節。
就快回去了。六道骸在鑽心蝕骨的疼痛中有點安心的想著。
「不要靠近我喔,彭哥列。」
輕輕地說著,澤田綱吉的身形已經變成了一片模糊的顏色。
沒有人會喜歡這種模樣的。這麼恐怖的模樣,連自己都討厭自己。
不曉得是不是幻覺──應該是幻覺吧──最後,六道骸聽到了地板的水被啪搭啪搭踩起的聲音,然後左眼被一片褐色佔據,身體也被一種比熱水還舒服的溫度柔柔地裹了起來,那一瞬間疼痛全都被抽走了只剩下某個人溫柔的擁抱──
眨眼之後,六道骸醒了過來。
冰冷的浸泡液,機器轟轟運轉聲,浮動的視野──回來了。
六道骸卻感到莫名的心安。
好爛的夢,爛死了。
帶著一點惡趣味地微笑起來,六道骸閉上眼,重新陷入了夢境的輪迴。
從那天之後,他的夢境就多了一點溫暖而純淨的橙色。
都是幻覺吧。
※
說起來這算是他的第二個吻。
第一次的吻實在太過慘烈,六道骸幾乎想選擇性失憶。
血腥味、火藥味、嗆鼻的灰塵,以及澤田綱吉百年難得一見的怒氣。
所有不該出現的東西用非常暴力的方式全都攪在一起,還買一送一免費附帶嘴唇上火辣辣的疼痛──簡直不堪回首。
雖然後來他們的進展就像按了四倍速快轉的影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驚人速度就把彼此全身上下摸透親遍了,六道骸略勝一籌還多了「吃乾抹淨」這項戰績──
但親愛的彭哥列沒有再主動吻過他。
噢,睡夢中偷親的當然不算,多沒臨場感啊您說是不是。
思考這種事情真是他媽的娘娘腔。而且澤田綱吉自動送上門來的次數,十根手指頭來回數八次都算不完。如果這就是他表達的方式,雖然爛得要死、彆扭得要死而且絕對更娘娘腔,但善良的六道骸還是會心胸寬大地接受的。
到哪再去找像我一樣這麼上道的。他想。
拎著兩罐熱可可,六道骸隨便敲了下門,就直接轉開門把──飯店的門對他來說只是一道可拆卸鐵板──就看到同樣剛洗完澡的澤田綱吉正坐在床邊的地板,手上拿著遙控器胡亂轉著頻道。
「彭哥列借下吹風機,我房間的好像壞了。」
「哦,好。」
澤田綱吉看起來已經有點睏意,但還是起身開始找吹風機。
隨意在床邊坐下,完全沒擦過的頭髮滴著水從門口一路進來延伸成一道晶亮的痕跡。飲料往地板上亂扔,撿起自己的那一罐打開,濃郁的可可味道就飄散了出來。沒事做的眼睛只好盯上電視螢幕。
「咦……剛剛明明還能用的啊……」浴室裡傳來納悶的疑問,下一秒澤田綱吉探出頭來,「骸,這個好像也壞了,毛巾擦乾就好可以嗎?」
微微偏了偏頭,忙著灌熱可可的六道骸只點了個頭算是同意。
拿著毛巾走回來的澤田綱吉腳一跨,坐到了六道骸身後的床鋪上,兩條小腿剛好放在骸的身側,雙手機械式地開始擦起他海藍色的頭髮。
彭哥列是真的想睡了吧,不然難得這麼自動。六道骸有點好笑地想著。
澤田綱吉剛剛轉到的不曉得是什麼頻道,現在正在播著很詭異的俗爛愛情劇。
「離開妳才知道……我不能沒有妳啊,珍妮!」
「夠了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既然如此那你當初又何必跟我分手?!」
「我當時實在是太傻了,拜託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傑克……」
「珍妮……」
然後男女主角就莫名奇妙開始抱在一起痛哭。
我的天……這種劇情還真的是怎麼炒都不會膩呢……
可能因為世界上這種人多的是,才會有人愛看吧。
到手就不珍惜的人,失去才會後悔的人……六道骸惡質地笑了起來。
「好漂亮喔……這裡。」
頭上突然傳來詠嘆調似的話語,六道骸微微扭頭,看到澤田綱吉的目光正拋出窗戶飛到了外頭,在夜色及月光的洗禮下,白色的地中海變成了一片靜謐的藍。
他想到早上散步時,彭哥列也對他說過這句話。
「這裡,好漂亮喔。」
那時他們走上了比教堂還高一點的爬坡,並肩坐在路旁的石椅,剛好跟教堂尖頂上的銀色十字架一樣高,往下探頭就能看到正走出禮堂接受眾人祝福的新人,空氣裡彷彿飄散著五彩繽紛的光點,快要被薰醉的歡慶氣息。
他看著澤田綱吉微笑的側臉正注視著那對跟這座城市一樣純白的男女,突然好像有些明白來到這裡的意義──也許,他們都需要休息。
是時候該休息一下了。
「嗯,真的很漂亮。」六道骸輕晃著熱可可,附和了一句。
「哈哈,你也這麼覺得嗎?」難得被附和,澤田綱吉不禁笑了起來。
「我喜歡散步。」
「我知道啊……」頭髮已經差不多全乾了,綱吉放下毛巾,坐到骸的旁邊。
好像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澤田綱吉並沒有再說下去。一種很微妙的沉默蔓延開來,房間裡只剩下電視機的吵雜聲,卻意外的不怎麼尷尬。
六道骸撿起地上的另一罐熱可可,輕巧地打開。
「吶。」
「啊……謝謝。」
乖乖的雙手捧著熱可可,有點鬆散的坐姿也是乖乖的,吞下一口可可後露出幸福得像要得到全世界一樣的表情。六道骸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下次再一起來,我也不介意。」
聽到這句話,澤田綱吉驚訝地轉過頭來──然後,像是總算鬆了一口氣般,放心地笑了。
彷彿很久很久都沒這麼放鬆過。
六道骸的眼睛盯著藍色的窗櫺,月光灑在上頭好像微微發光的銀屑。
「骸。」澤田綱吉奇怪地出聲喚道。
因為那聲音實在太過詭異,六道骸不禁轉過頭來想看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澤田綱吉也正看著他,溫暖的栗茶色眼睛越靠越近,似乎有奇妙的銀色光點和橙色火焰在裡頭發亮,讓人很心動的色彩。
平時總戴著Ver.V.R.的手,脫下手套後顯得有點纖弱。綱吉用剛剛捧著熱可可的那種方法,雙手捧起骸的臉頰──六道骸感覺到掌心上有些硬繭輕輕摩擦──澤田綱吉的氣息突然間好近好近,真的是剛洗完澡才會有的清新香氣籠罩過來,讓六道骸著魔似地闔上眼睛。
然後可可香味在兩人口腔融合成幾乎像要中毒似的濃郁。
六道骸懷疑彭哥列除了可可之外,還有吃別的、類似自己很喜歡的威士忌酒糖巧克力的東西,不然怎麼會有比可可還甜的味道、以及可可根本不會有的醉人酒味──
向來以行動最為實際的六道骸當即撬開澤田綱吉的牙關,意外地沒有受到任何抵抗,只有一絲顫抖和些微抽氣聲,然後柔軟的唇似乎又壓得更緊了點。
沒有,沒有別的東西。六道骸實地調查之後有些失落的發現──好吧,其實也有點莫名欣喜。
澤田綱吉輕輕地離開了他的唇,雙手還是摸著他的臉頰,兩人幾乎沒有距離。
我遇到了你,這是……多麼幸運的事情。
澤田綱吉露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最強大幻術也造不出的漂亮笑容。瞳孔中像是有一簇澄澈的火焰在燃燒,六道骸被下了咒似的完全移不開眼。
啊啊。
他想,要是最後彭哥列沒有笑得如此無敵可愛又天殺的好看,也許被吃掉的激烈程度就可以向下減個……百分之五左右吧。
都是他的錯。六道骸惡毒又歡欣地笑了起來。
※
嵐之守護者前去談判的同時,由彭哥列首領親自坐鎮指揮的數個部隊已經悄悄部署在方圓五百公尺以內的地方。沒有什麼卑不卑鄙的問題,先出手的人就是贏家。
某棟大樓裡的一間隱密的廢棄公寓,是彭哥列首領所在的臨時指揮總部。
六道骸特地選了個看起來比較不髒的沙發椅扶手坐下。然後用有些佩服的眼神,看著毫不在意地坐在灰塵多到可怕的地板上,穿著名牌西裝、坐姿是輕鬆無比盤腿坐的澤田綱吉。
通訊用的儀器也擺在地上,澤田綱吉蹙眉看著儀表板上的訊息跳動,臉上掛著在黑夜裡很多餘的深色墨鏡,但這其實是彭哥列最新開發的夜視鏡。多了這層障礙,六道骸並看不到彭哥列首領憂心的表情。
談判的情形從剛剛開始就不樂觀。
一向飛揚跋扈的獄寺難得這麼平心靜氣,果然……還是因為自己剛剛的拜託。
其實,那個家族的首領,澤田綱吉見過幾次。
都是一些應酬的場合,即使談話也只是幾句客套的寒暄。但多年下來的應對,澤田綱吉也慢慢的學會怎麼迅速判斷一個人的品格。
就像一個銳利的騎士。
這是綱吉第一眼的印象,犀利而不失沉著。這樣的人,能當上首領並不意外,可以說是天生的領導者──但後來的幾次碰面,又多了一點認識。
太過凌厲,而且太過執著。
可是還是一個相當優秀的人。如果可以,綱吉並不想起任何衝突。
儘可能的,不讓任何人受傷害,他是這麼想的。
「彭哥列自以為是神了吧。」
攔截下來的聲軌透過小型耳機還是清晰無比。六道骸一聽這句話就知道大勢已去。
後面那幾句,六道骸並沒有再細聽。他只是望向澤田綱吉的方向,然後看到彭哥列首領已經有些僵掉的身軀。
明明沾到的血腥比誰都還要多、還要腐敗,卻天真妄想主宰一切──可笑。
沒錯,真是一點都沒錯。
澤田綱吉的臉龐有一半隱在黑暗裡,加上掛在臉上的夜視鏡,六道骸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神……嗎?」六道骸撫著自己質料細緻的黑色皮手套,像是在自言自語的音量,又剛好大到像是要講給澤田綱吉聽一樣,「是想要對誰禱告呢……呵呵……」
彭哥列首領沉默不語,耳機裡傳來嵐一貫狂烈的爆炸聲響,倒數計時開始。
拉下首領專有的耳麥,開啟頻道。
「全體人員聽命,現在──開始肅清。」
寧靜的夜喧囂起來,帶著殺戮與鮮血的無情槍響。
關掉頻道,澤田綱吉知道現在所有的部隊已經開始行動。等突破的信號一到,他與骸也要加入戰局。他掏出手套,終於開口。
「我……並不覺得自己是神,也從來不覺得自己強悍。」
六道骸看著彭哥列首領用一種毅然絕然的力道戴上了Ver.V.R.。
「我只是想……盡力做好自己的事情,盡量不讓大家受傷。」
澤田綱吉的耳朵上閃爍著銀光,六道骸想起是自己送他的耳飾。
「──不過,我可能真的太天真了。」
手套發出火炎,地上的通訊器材頓時成為一堆焦黑吱吱作響的廢鐵。
然後澤田綱吉額前的死氣之火燃起了。亮橘色的火燄讓六道骸終於看清楚彭哥列首領臉上滿溢著苦澀而憂傷的堅強,帶著最最熟悉的無可奈何。
「不用祈禱也沒關係。但是──」澤田綱吉輕輕的笑了,抓起六道骸的手。
「你可以相信我。」
接著澄澈的橙色火焰轟地一聲熊熊燃燒起來像是天火,蹬上窗戶,沒有任何猶豫就從十二樓的高度一躍而下,囂張的橘色宣示著彭哥列最高戰力降臨。
刺骨的夜晚冷風中,高速下墜的同時六道骸幻化出令人聞風喪膽的招牌武器,穩穩當當把三叉戟抓入手中的力道就如同澤田綱吉現在握著他手的溫度。
改天弄個銀色的十字架項鍊給彭哥列好了。
沒見過那麼適合戴十字架的傢伙。
※
六道骸完全不懂什麼叫「失去才知道珍惜」,因為他從來就是看得順眼就通通摟進懷裡。
他覺得澤田綱吉真是世界上最彆扭的傢伙。
百分之百的肯定句,上面可以用紅筆打個大勾的那種。
他覺得澤田綱吉也是全宇宙最豁達的傢伙。
雖然還差自己一大截,但勉強還能夠批個小勾的那種。
悠久的輪迴讓他對宿命早已麻木,所以他享樂至上。但漸漸的每次看到澤田綱吉臉上的那種表情,從一開始的心煩到後來竟然漸漸地有些變質。
一種寂寞的倔強。習慣性的隱忍、有些無奈的笑臉、不論被拒絕多少次都還是會鍥而不捨的等待。很多很多,六道骸都不曉得人的情緒可以如此複雜而矛盾。
明明也傷痕累累,卻還是來擁抱你了。你能不伸出手回抱嗎?
六道骸有些憂鬱的發現──不能。
自己的體溫低得有多嚇人,他當然最清楚。
所以他是抱著如同澤田綱吉每次裸奔的那種決心伸出手的。
多麼悲壯,像是無懼於死亡的流血革命家。
彭哥列是蔚藍的大空,這點再清楚不過。
可是無論澤田綱吉的火焰為他帶來了多少光明──而且說實在的有點刺眼──六道骸再怎麼樣也不會說出「你是我的太陽」之類的白爛八點檔台詞。
但是、但是……那麼純淨像是溶入大量氧氣的橙色火燄,讓他在幽冥的血海底部終於可以大口吸入清新充滿生機的氣息。明明在熊熊燃燒,卻一點也不燙人,六道骸幾乎錯覺自己是將流星擁入懷中。
帶著溫柔暖和像灰燼般的餘溫。
雖然這好像也很白爛。而且他並不希望彭哥列像流星一閃而逝。
多麼俗氣。
※
裸著上身的六道骸坐在床沿,正尋找著自己不曉得丟到哪去的襯衫。
澤田綱吉疲倦地靠在枕頭上,看著骸的頭髮在背後散開像是美麗的藍色河流,腰側那朵蓮花讓他想到了早上地中海的純白色彩。
原本打算倒頭就睡,卻突然像發現什麼新大陸似地「咦」了一聲坐起身來。
「這是什麼?」
「……啊?」
六道骸的背上,有兩道淺淺的疤,剛好就各在兩塊肩胛骨上,跟脊椎形成了一種驚人的對稱美。綱吉的手指摸上骸冰涼滑膩的背肌,那兩道缺陷有點凹下去的觸感。
這麼湊巧的位置……
「骸……能夠輪迴的地方……只有地獄嗎?」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兩道修長的疤,澤田綱吉悄悄地問出口,像期待著什麼似的。
六道骸聞言轉過頭,難得瞇起眼勾了個單純的微笑。
「不然你以為天界道是怎麼來的?」
哇塞、哇塞……這樣的話,骸不就是個貨真價實的……
六道骸把手壓上床單,身體傾出一個優美的弧度,臉上笑容加大的同時有越來越天真可愛的趨勢,被接近的澤田綱吉覺得自己快看到了天國。
「所以……這裡曾經……長出什麼東西囉?」
「呵。」
「該不會……是類似、翅膀之類的東西?」
「吶。」
「真的假的──」
「當然是……」刻意拖長的尾音,急得綱吉簡直快跳起來。
「假的。」回答急轉直下,讓腦內已經開始奔跑的澤田綱吉完全反應不過來。
上一秒還笑得超級好看的六道骸,此時的表情像剛從地獄回來。
「蠢什麼啊彭哥列,這是你、抓、的。」
「──哈咿?」完全狀況外的反問,澤田綱吉不由自主的扯了個無辜可愛的招牌微笑,可惜的是他此時一點也不覺得可愛只想把彭哥列首領的頭塞到馬桶裡。
教養良好的紳士六道骸終於默默比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個中指。
※
「你總是讓我感到驚奇呢……澤田綱吉。」
六道骸怎麼樣也沒想到,當初第一次碰面對彭哥列玩笑般地說的這句話,現在會成為每天在腦中播放至少三次、簡直變成問候語的內心OS。
就像他怎麼樣也沒想到,那個隨便一轟就能把一棟大宅從前門打通到後院暢行無阻,連圍牆都幫你開好一個非常通風的大洞的澤田綱吉,居然會因為拔眉毛而痛得哭天喊地哀哀叫。
不曉得這種情報能賣多少錢。六道骸惡劣且認真地開始計算起來。
一切都是在莫名奇妙點頭答應的時候就亂了套,像入了羊窟的狼──呃?算了……
也或許是在更早更早以前,謊話連篇的相遇。
空虛而浮泛的言語,一兩句還新鮮,多了就嫌膩了。
這時候就會覺得彭哥列首領真是蠢得可愛又令人安心。
和渾身沒半根正常神經的六道骸比起來是天差地遠,所謂高反差的存在。
撒謊隨便都會露出馬腳,說的和想的絕對一模一樣。雖然這大概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六道骸在碰觸到澤田綱吉的那一秒所領略到的震撼是完全無法比擬的,事實總是比傳聞還要來的更有魄力,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有點喜愛的感覺。
那麼溫柔而疼痛的話語,連謊言都貼心得可恨。
一次次即使微小卻還是想毆打自己的淪陷、淪陷……然後對他再也無法拒絕。
再也無法用彷彿嘲笑著全世界的笑容去敷衍。
很糟糕,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了。
但是六道骸卻開心地笑了出來,汙濁血海上生出純淨的蓮。
他說,不用祈禱也沒關係。所以六道骸乾脆地省下了祈禱的力氣來做點更刺激的事。
外頭的風聲傳得很難聽,說什麼霧之守護者是彭哥列豢養的忠心耿耿的狗。
六道骸一個挑眉一個微笑痞得很貴氣,從來都不否認也不承認,反而那些造謠者感到莫名的氣勢虛弱,像是賭場裡散盡家財最後才知道被出老千的衰鬼。
給得太多或給得太少都是種遺憾,但六道骸只在意自己留下了什麼。
沐浴時,一片霧氣氤氳中,轉頭就能看到映在鏡中那兩道好像快拍動起來的疤痕。
肩頭上總是沉積著一些令人難以呼吸的重量,心理學上應該稱之為悲傷。可是那兩道疤痕留下的同時彷彿也帶走了一點質量。他想說不定彭哥列是真的給了他什麼類似翅膀的東西。
明明自己才是曾待過樂園的傢伙。
一點也不值錢的破爛東西,也就只有他──澤田綱吉、親愛的彭哥列首領──會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像在對待什麼世上絕無僅有的寶物。
你來到了我身邊。我不愛你,還有誰愛你?
※
「──彭哥列這死小鬼……膽子越來越大了敢不接我手機……」
六道骸有點不可置信的放下手機,聽筒裡絮絮叨叨的傳來語音信箱的電子女聲,然後他想都不想直接按了切掉。偏偏都在這種時候,嘖……
任務中的突發狀況。
說不定是策劃已久的暗殺……但六道骸沒時間想這麼多。
靠著牆躲進暗巷裡的隱密角落,爭取時間好好的補充體力──不過,照那出動的人員數量來看,應該很快就會被發現了。霧之守護者竟然是這麼被看得起的名號,似乎該感到榮幸。
靜靜地呼吸著,開始默默算起身上的傷。臉上被擦到一槍,最輕微的一處看起來卻是最嚇人的,鮮血順著臉頰在頸側蔓延成一片驚心動魄的紅色蛛網。敵方有嵐系的戰鬥人員,皮衣被炸得破爛連帶著底下久不見天日的皮膚一起翻出紅花。比較嚴重的是腹側一槍,用幻覺暫時堵住了。
失策、失策。何時這麼狼狽過。
破裂的皮手套沾滿了血跡,有自己的也有其他人的。
六道骸看到他的紫色迷彩手機上頭已經沾到了血,煩躁地用領帶抹掉。
他想到這手機是彭哥列送的。
並不是什麼定情信物那種浪漫的東西,只不過是應有的賠償。
心血來潮的床上運動,最風起雲湧的時候,澤田綱吉的手剛巧不巧往旁邊一壓──就這樣「啪吱」一聲,裂了。
雖然並不怎麼在意手機被弄壞──而且說起來他還比較想知道澤田綱吉是怎麼把手機如此徹底的弄斷成兩半──但彭哥列首領執意要賠,他也就懶得推辭。
結果後來拿到的是這種詭異至極的顏色,他當下就想把彭哥列首領也折成兩半。
「那時候看到就覺得很適合骸,紫色的迷彩耶,不覺得很棒嗎──啊、欸、不喜歡嗎?喂喂骸你不要一不高興就脫我衣服、唔嗯……」
結果一用就到現在都沒換過。
而且真的跟六道骸本人有無懈可擊的相襯感。
──這世界一定是病了。
六道骸閉上眼睛,全身的疼痛都慢慢的消失,衣服上看起來很驚悚的血痕他選擇留下──因為看起來很美。
背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他勾起嘴角,提起三叉戟挺直背脊像個驕傲的貴族。
六道骸從來不曉得什麼叫「失去才知道珍惜」,因為他向來都是喜歡的就寵上天去。
賣命也好,犧牲也好,都還在他身邊。
逆光的廢墟裡,三叉戟直指地面,空間開始扭曲伴隨著灼熱的火柱,冥冥中似乎還帶著蓮花魔魅的香氣。半邊臉龐佈滿鮮血的霧之守護者笑著像是從輪迴盡頭歸來的死神。
浴血奮戰呢,我親愛的彭哥列。
不是為了你喔──是為了我自己。
【告解之扉】-- Fin.
【後記】
我可以昧著良心說這是很久之前就想寫的東西嗎。(肯定句)
通篇是六道骸先生的胡言亂語(何),寫得非常愉快(喂)。
然後就是又轟轟烈烈的爆字數了orz…
而且其實還有很多地方想補,只是現在找不到適合的句子,以後想到會慢慢的補齊。
我想把其中的很長幾段切開來,可是又很怕會不連貫讓人看不懂。
歡迎給點意見,大家一起來玩句子重組(欸)。
梗這種東西……如果跟別人重疊到了還真是痛不欲生(?)。
但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寫出來了,為了愛(?????)。
那朵玫瑰,美麗至極,相當喜愛。
除了那個什麼金紅色的迷離眼眸跟櫻桃小嘴幹(欸)……
還好最後拉了回來。
寫到中間一直有幻覺在跟我講「澤田綱吉想要攻」……
還好最後還是拉了回來(夠了)。
這篇,沒意外的話,會有續集(咦)。
69 SIDE之後當然要來個27 SIDE耶黑☆
不過還在想要用文字還是漫畫的方式呈現……
說不定到最後連這篇也會被我改成漫畫版本(靠)。
總之,時間會證明一切。
澤田綱吉的腰彎折成一個很病態的角度,仰著的腦袋已經貼到沙發椅背上去了,頸子拉得像條緊繃的鋼線。
「……嗚……嗯!……啊、痛……唔嗚……」
「放鬆,你這麼用力反而會更痛喔。」
是的,主謀者就是眼前正用比專業摔角還厲害的固定技將澤田綱吉釘在沙發上,還一臉若無其事地出聲提醒的六道骸。
「我知、唔!…我知道……啊……」非常努力才湊出一句完整話語的澤田綱吉,開始怨恨起六道骸剛才那種泡茶似的悠閒口氣。
本來打算很男子漢的忍到最後,不想讓六道骸瞧不起,但隨著某隻正在他身上犯案的凶器越發殘忍的蹂躪力道,澤田綱吉終於還是非常沒志氣地哭出聲來、投降。
「嗚……不要、不要了……骸、不要了……」
聽到這種令人煩躁、噢不,令人心軟的哭腔,六道骸大發慈悲的停下了所有動作。
「我說,彭哥列你平常不是挺耐操的嗎。」涼涼的語氣。
……被鄙視了,絕對是被鄙視了。
雙手的限制終於被解除,澤田綱吉萬分委屈,扁著嘴簡直快飆出淚來。
他哪知道修眉毛那麼痛嘛!
一面摸著自己快被剝下一層皮的眉毛,澤田綱吉沉痛地回想起剛才的事發經過。
每次跟六道骸靠得太近都沒有好事。
「吶,綱吉,我幫你修個眉吧。」那時候他們彼此幾乎是零距離狀態,六道骸的嗓音低低地震動著滑進澤田綱吉的耳膜,好近好近。
他想那時鐵定是被幻覺迷惑了,否則怎麼會沒注意到「六道骸會修眉」這種或許能拿來當笑柄(你還早得很吧)的怪誕事情,迷迷糊糊就應了聲「好」。
一定是被迷惑了。絕對不是因為骸的聲音太過性感,也絕對不是因為幾秒鐘前的那個吻實在溫柔得過分的緣故。
一開始用修眉刀的過程還算平和。只是因為要閉著眼睛才能進行,而六道骸向來秉持「煮熟的鴨子豈有不吃的道理」此番原則,所以修著修著,就嗯嗯啊啊修到床上去了。
莫名奇妙又失身了一回,澤田綱吉已經不想再去計較什麼公平不公平的問題,只能全身無力的看著不知道在忙碌什麼的骸。
當六道骸亮出第二樣工具、眉夾時,他心裡頓時警鈴大響。
那、那種形狀,怎麼看都是超危險的吧!
「咦!還沒修完嗎?」
「沒事,只是要把雜毛修掉,」平平淡淡的一句,「乖,躺好。」
──白痴才會乖乖躺好啦!
超直覺已瘋狂地拉起警報,澤田綱吉優秀的逃跑能力在此刻完全派上用場──但是因為體力不濟,半途就被攔截在沙發。
絕望無比地被六道骸用熟練到可惡的手法鎖在沙發上,動彈不得的澤田綱吉眼睜睜看著眉夾越來近──
然後就成了現下這種丟臉的狀況。
眉毛每次被拔掉的瞬間,他都有想去死的衝動──這比當初被雲雀學長摔來摔去還痛啊!
或許方才那種不正常激烈床上運動才能夠媲美的疼痛,如果要澤田綱吉選擇的話,那他寧願被多上幾次──
不行,這樣會死的更快。
六道骸居高臨下地看著澤田綱吉變化多端的表情,冷血的把綱吉的手壓回預備位置。
「啊、咦?」
「休息夠了嗎?那就繼續吧。」
「咦耶──?!還要繼續?!」
「廢話,你知不知道你眉毛都快連起來了。」
「連起來就連起來──啊!嗚!輕一點……嗯……」
※
地中海的街景總是一大片毫無雜質的白。
在這種純淨的白色之中,任何其他的顏色都是令人驚艷的點綴。
像是白色的民宅前栽著的紅色玫瑰,像是那片藍到刺眼的晴朗天空,或者是──就在走在前面、步伐悠哉的彭哥列首領。
澤田綱吉完全就是度假的觀光客打扮。同樣白得沒有一絲髒污的襯衫,及膝的牛仔短褲下頭是漂亮的小腿、及相當居家的黑色夾腳拖。
但是讓六道骸有些移不開眼的,是他微微披散在肩上的蓬鬆褐髮。太過吸引人的顏色。
聽說,這次是阿爾柯巴雷諾特別批准的假期。
「蠢綱,去好好度個假吧。」
「咦?那我帶著大家一起去可以嗎?」
「……」
得寸進尺的回答馬上換來了毫不手下留情的槍擊,沒有人知道後來的戰況到底有多激烈。不過澤田綱吉奇蹟似的活了下來,並且替自己的守護者請假成功。
除了還在美國洽公的了平大哥不能一起來,能來的人綱吉幾乎都帶來了──有點驕傲的是雲雀學長居然也答應了。雖然並沒有看到雲雀上車,也沒有看到他出現在下榻的旅館,但澤田綱吉覺得,光是能讓雲雀學長點頭,就是一項值得炫耀的壯舉了。
其實並不是很想隨行的霧之守護者,依舊想不通為什麼要策劃這次的假期。
但是因為地中海的景色實在美麗,把散步當成生活重要調劑的六道骸也就不去計較那麼多。
「獄寺跟山本怎麼都不見了……」六道骸想起早上時,剛睡醒的澤田綱吉嘟囔著問道。
「──誰知道呢。」
經過零點一秒的思考,六道骸決定還是不要把早上天還灰濛濛時,嵐之守護者跟雨之守護者就一路摟摟抱抱摸出去的事情告訴親愛的彭哥列。
真是不純潔。他想。
前頭的澤田綱吉不曉得看到什麼而停下了腳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就迅速縮短。
終於並肩時,六道骸發現他站在一棟純白色的教堂前,階梯高高的延伸,隱約看到裡頭有著熱鬧的人群。
是什麼特別日子嗎?
「裡面在幹什麼呢……」綱吉抬起頭,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問著身旁的骸。
六道骸學著他的樣子,抬頭看著純白色的階梯──
突然間,管風琴的樂音盛大且莊嚴地轟鳴起來。
兩人完全被這巨大無比的聲響給震撼住了,動也不動地聆聽。
聽不出是來自於眼前的教堂或是任何方向,簡直像是從四面八方緩緩地包圍過來,全世界只剩下那燦爛金黃色的旋律在悠揚。更像是來自天堂。
結婚進行曲……啊。六道骸勾起了一個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
※
獄寺隼人輕輕地搖晃著杯中漂亮的液體,修長戴著銀戒的手指襯上玫瑰紅酒,高腳杯後的碧綠眼睛無畏地直視著前方,閃著精明的光芒。
談判場合的氣氛總是像現在這樣,一觸即發。
彭哥列九代與十代交替後,已經是第六年了。該不服的、該反叛的、該篡位的,早就在前幾年一個個爭先恐後的冒出頭,也一個個被掐著喉嚨掐掉了。
到現在才露出獠牙,絕非泛泛之輩。
說是謀反,倒也不至於。這個家族先前不僅是彭哥列分出去的一個小枝,而且雙方維持的關係也相當良好──至少利益都不會衝突到。
但黑手黨的世界就是如此,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不過就是勢力範圍的問題,也能夠說翻臉就翻臉。其中似乎還有一點家族內部風聲走漏的弊端,明明是秘密進行的哈芙戒指毀滅計畫,不曉得為什麼就打草驚蛇了。
對面坐著的對方首領好像也沒有想留任何情面的意思,一張冰冷的撲克臉。
獄寺隼人想起幾小時前,十代首領給的行前叮嚀。
「……如果最後對方還是不接受的話,就立刻──肅清。」澤田綱吉淡淡地下達了最終指令,黑暗的車廂中看不到表情,「全程由我指揮,獄寺你退出來之後,雨守部隊就會馬上進去。你也小心一點,保全自己最重要。」
「是,我知道了,十代首領。」獄寺笑了笑,車外已經有專人幫他打開車門。
跨出車廂挺直身軀,正要邁開步伐,手卻被握住了。
「獄寺,可以的話……盡量不要用到最後那個選項。」
車外燈光明亮,獄寺隼人終於看清楚彭哥列十代首領憂傷的眼睛,和輕輕擰著的眉頭。
「──我會的,首領放心吧。」揚起了一個想讓澤田綱吉安心的笑容,獄寺打氣似的拍拍他的手,用力的回握了一下。
「一切就交給你了。」然後綱吉也跟著輕輕的笑了。
還是一點都沒變啊,十代首領。
「剛剛說的條件,考慮的如何?」獄寺不疾不徐的開口,放下高腳杯,雙手輕輕地交握。
「哼……」對面的主帥冷笑了起來,緩緩地站直身軀。
「彭哥列自以為是神了吧。」
低沉卻有力的聲調,諷刺至極的言語沒半點懼怕的味道,「明明沾到的血腥比誰都還要多、還要腐敗,卻天真妄想主宰一切?可笑!」
此番言論,已經是無庸置疑的宣戰了。
還有話音一落就全數舉起對著彭哥列嵐之守護者腦門的百來個槍口。
獄寺幾乎能想像那藏在西裝內裡夾縫中的微型竊聽器,訊號彼端的接收者聽到剛才那段話時的神情──一定是帶著無可奈何的哀傷。
對不起,對不起,十代首領。我盡力了,真的對不起。
「那麼,我們就沒話好說了。」獄寺隼人嘴角扯出一個冷酷的弧度。
然後,怒濤狂嵐隨著轟然巨響掀起了肅清的狼煙。
※
六道骸、幻覺、夢境,三個幾乎是同義字的辭彙。
大部分的時候,他總是在自己想要的夢裡頭散步──沒錯,「大部分」的時候。
這就表示還有些細微的時間碎屑,有時會變成無法掌握的失控。
從前還在復仇者監獄裡那些泡罐頭的日子,失控的時候最為明顯。
劈開一切現實的阻隔而具現化,在眼見為憑的震撼下,任何情報網都只能俯首稱臣。
我就在這裡。你要相信你的眼睛,還是繼續欺騙自己呢?
這種能力給所有人烙下了「彭哥列的霧之守護者不好惹」的強大印象。
沒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知道,這樣的強大必然伴隨著代價。
指環戰的霧戰算是記憶比較深刻的幾次。
「有點……累了。這女孩就拜託你們了……」失去意識前只記得要交代這句話,因為接下來他可能會有一段時間無法好好看著庫洛姆,有些擔心。
閉上眼之前六道骸看到了阿爾柯巴雷諾帽簷下那個了然於心的笑容,就知道那位殺手是現場唯一知道實情的人。心中還來不及苦笑,意識就跌入了冰冷的海底。
夢境總是不停的變化,一個又一個噩夢的迴圈。深陷在一片暗黑色的血海中,每一口呼吸都是冰冷令人作嘔的鐵鏽味。沒有光。
如果血海就是這個樣子,那還真是一點美感都沒有。六道骸僅剩的一點清醒很無謂地想著。
這樣的夢,很久很久以前、還在實驗室的那個時代,可以說是家常便飯。
當所有的東西都長得一模一樣時,任何的差異性都會被模糊掉。就像是所有的夢都是噩夢時,就無所謂美好與痛苦的區別──也就不會太難熬,真的。
六道骸曾經還以為所有人的夢都是如此。
「不是這個樣子噢,骸大人。」
某次聊到了這個話題,庫洛姆靜靜的聽完後,纖細的手親暱地摸著六道骸的臉頰,柔和的嗓音像一陣微風。
「不是……嗎。」
「嗯,不是這樣子的。」紫色的眼珠眨了眨,「像是……我遇到骸大人的時候?」
「啊,對。」六道骸笑了出來。
「所以,還是有很漂亮的夢喔,骸大人。」
庫洛姆最後的那個微笑帶著說不出的感覺,很久以後,六道骸才知道那個表情是──哀傷,還有一點根本不適合他的心疼。
心疼六道骸,這種事有點浪費時間。不過是噩夢而已啊,我可愛的庫洛姆。
他想說不定庫洛姆是被帶壞了,才會染上彭哥列同情心氾濫的壞習慣。
後來慢慢懂得使用自身能力後,這種情形就大大減少。就算還被關在水牢,他依舊是自由的,想散步到哪去都行,其實也挺愜意的牢獄生活。
只是每次具現化之後,他的世界就會有點鬆散。支持庫洛姆內臟的力量是他絕對不會動用到的一塊,只要她還在這個世間安穩的呼吸著,六道骸就能安心地放任自己往深沉的夢裡陷去。
他睜開眼──在夢裡──看到暗色的血開始扭曲著纏上手腳像黑暗裡的吸血生物,彷彿一直潛藏在骨髓裡的疼痛緩緩蔓延開來,鼻腔裡是腐爛的腥味。
好無聊啊……他想著,即使知道多餘還是眨眨眼──
再次打開眼簾,血海已經消失彷彿從來沒有來過。突然明亮的感覺讓他瞇起眼。
唔,糟糕,又跑到別的夢裡了嗎?所以他才討厭這種時候啊……
聽覺沒有被明亮奪走,剛剛開始就是嘩啦嘩啦的水聲。觸覺也還在運作,從冰冷的血海跳到此時熱氣籠罩,舒服得過分,雖然骨頭裡的痛感提醒著他仍然還在夢裡。視覺也慢慢的回復了,六道骸辨識出這裡應該是普通中學裡的淋浴間,游泳池旁專供學生沖洗的免費澡堂。
比較讓他有點困惑的是,他的眼前──有人。
身型有點矮小。可能因為正在淋浴的關係,全身溼答答的,褐色的頭髮全部貼下來伏在頸子上。而且也正因為可能在淋浴,腰間只圍了一條毛巾。最重要的是──看起來應該是、男的。現在正背對著六道骸,把淋浴間的簾子打開了一條縫,不曉得在看外頭的什麼東西。
這誰啊?什麼怪夢啊?六道骸無力的想著。
「奇怪……跑到哪裡去了……」眼前的男生像是喃喃自語般──應該說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語──對靜悄悄的外頭拋出一句納悶的疑問,依舊是背對著他。
一聽那聲線,六道骸心裡格登一下。
好熟的聲音。身高也很像,頭髮的顏色也完全符合……
不會吧。
「──彭哥列?」
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先喊出了腦袋裡閃過的第一個名字,六道骸發現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像垂死的動物。
眼前的那人一聽到背後的問句,身體馬上像觸電一樣用力的彈了一下,然後立刻轉過身同時倒抽一口氣發出讓人很怕他會突然休克的的那種氣音,接著非常戲劇化地用令人驚嚇的力道「碰」的一聲貼上淋浴間的隔板。
「Mu、Mu、Mu、Mu、Mu、Mu、Mukuro?」
──賓果。
能夠把他名字的三個音節叫得像是要氣喘發作,天底下也只有澤田綱吉了。
「……毛巾,注意一下。」看澤田綱吉已經陷入僵直狀態,腰間的唯一憑藉正在下滑卻完全沒注意到,六道骸簡直快頭痛起來但還是非常好心的出聲提醒。
「啊!」這下才像被念了解除咒語的石像,手忙腳亂地重新繫好毛巾。
原本想揉揉自己的眉心,六道骸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重得無法移動一分,疼痛依舊在體內流竄越來越猛烈,他只能繼續維持靠坐在淋浴間牆角的姿勢。
是誰都好,怎麼偏偏是這個最棘手的傢伙……
沒有什麼比在夢裡遇到熟人還要愚蠢的事了。
蓮蓬頭的熱水有一半都落在六道骸身上,雖然是很舒服的熱度,但一跟體內冰冷的痛感對比起來,有種令人呼吸困難的暈眩感。
「那、那個……骸,你……沒事吧?」終於找回一點理智的澤田綱吉,一冷靜下來,馬上就注意到六道骸不對勁的臉色。
好蒼白的臉,生病了嗎?
「──不用你擔心。」連作夢都是這種爛好人,澤田綱吉你真的沒救了。
六道骸現在只祈禱著趕快轉回自己夢境。因為,照這種感覺來看,等等發生的事情……
「……你是不是不舒服?」澤田綱吉擔心地靠近了一些,「要不要去──」
「不要過來。」六道骸惡聲惡氣地說道,原本應該要狠勁十足的口氣,此時聽來卻虛弱無比。
「──還不快走,這麼希望我奪走你的身體嗎。」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說這個──」綱吉受不了的皺起眉,然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該不會、是因為幾天前的戒指戰──」
「你想像力還真豐富啊,澤田綱吉。」
「……骸,不要這樣。」
聽到這句話,即使痛感已經幾乎到達一個臨界點,六道骸還是扯著自己叫囂著的肌肉,抬起下巴瞪著澤田綱吉。然後有點複雜、有點無力、有點惡毒的笑了起來。
右眼窩裡起了熟悉的騷動。
你會後悔喔,彭哥列,後悔沒有早點醒來。
因為連我自己都不喜歡自己這個模樣。
右邊的視野突然被一大片的血紅佔據了。世界被切割成兩個色塊。
六道骸滿意地看到澤田綱吉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背脊重新撞上了淋浴間隔板。
他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是一副很恐怖的樣子,因為他曾經作過看著自己作夢的夢。
很奇怪吧?但它就是發生了,而且真的只是一場夢。
夢裡的那個六道骸,右眼不是數字,而是整個眼球包括眼白都是很諷刺很囂張的鮮紅,深沉的血就從眼瞼下、眼眶裡、任何眼睛裡頭的縫隙瘋狂地湧出來。
現在的他就是這個樣子。
帶著死亡氣息的血色劃過臉頰,濃稠的鮮血沾到了蒸騰的熱水,緩緩地化了開來,淋浴間的地板蔓延出一片毛骨悚然的殷紅。不用看都知道。
「クフフ……很可怕吧。」神志開始飄忽,右眼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只剩鋪天蓋地的血色,左眼的視界也開始模糊,像是電影既定的無趣情節。
就快回去了。六道骸在鑽心蝕骨的疼痛中有點安心的想著。
「不要靠近我喔,彭哥列。」
輕輕地說著,澤田綱吉的身形已經變成了一片模糊的顏色。
沒有人會喜歡這種模樣的。這麼恐怖的模樣,連自己都討厭自己。
不曉得是不是幻覺──應該是幻覺吧──最後,六道骸聽到了地板的水被啪搭啪搭踩起的聲音,然後左眼被一片褐色佔據,身體也被一種比熱水還舒服的溫度柔柔地裹了起來,那一瞬間疼痛全都被抽走了只剩下某個人溫柔的擁抱──
眨眼之後,六道骸醒了過來。
冰冷的浸泡液,機器轟轟運轉聲,浮動的視野──回來了。
六道骸卻感到莫名的心安。
好爛的夢,爛死了。
帶著一點惡趣味地微笑起來,六道骸閉上眼,重新陷入了夢境的輪迴。
從那天之後,他的夢境就多了一點溫暖而純淨的橙色。
都是幻覺吧。
※
說起來這算是他的第二個吻。
第一次的吻實在太過慘烈,六道骸幾乎想選擇性失憶。
血腥味、火藥味、嗆鼻的灰塵,以及澤田綱吉百年難得一見的怒氣。
所有不該出現的東西用非常暴力的方式全都攪在一起,還買一送一免費附帶嘴唇上火辣辣的疼痛──簡直不堪回首。
雖然後來他們的進展就像按了四倍速快轉的影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驚人速度就把彼此全身上下摸透親遍了,六道骸略勝一籌還多了「吃乾抹淨」這項戰績──
但親愛的彭哥列沒有再主動吻過他。
噢,睡夢中偷親的當然不算,多沒臨場感啊您說是不是。
思考這種事情真是他媽的娘娘腔。而且澤田綱吉自動送上門來的次數,十根手指頭來回數八次都算不完。如果這就是他表達的方式,雖然爛得要死、彆扭得要死而且絕對更娘娘腔,但善良的六道骸還是會心胸寬大地接受的。
到哪再去找像我一樣這麼上道的。他想。
拎著兩罐熱可可,六道骸隨便敲了下門,就直接轉開門把──飯店的門對他來說只是一道可拆卸鐵板──就看到同樣剛洗完澡的澤田綱吉正坐在床邊的地板,手上拿著遙控器胡亂轉著頻道。
「彭哥列借下吹風機,我房間的好像壞了。」
「哦,好。」
澤田綱吉看起來已經有點睏意,但還是起身開始找吹風機。
隨意在床邊坐下,完全沒擦過的頭髮滴著水從門口一路進來延伸成一道晶亮的痕跡。飲料往地板上亂扔,撿起自己的那一罐打開,濃郁的可可味道就飄散了出來。沒事做的眼睛只好盯上電視螢幕。
「咦……剛剛明明還能用的啊……」浴室裡傳來納悶的疑問,下一秒澤田綱吉探出頭來,「骸,這個好像也壞了,毛巾擦乾就好可以嗎?」
微微偏了偏頭,忙著灌熱可可的六道骸只點了個頭算是同意。
拿著毛巾走回來的澤田綱吉腳一跨,坐到了六道骸身後的床鋪上,兩條小腿剛好放在骸的身側,雙手機械式地開始擦起他海藍色的頭髮。
彭哥列是真的想睡了吧,不然難得這麼自動。六道骸有點好笑地想著。
澤田綱吉剛剛轉到的不曉得是什麼頻道,現在正在播著很詭異的俗爛愛情劇。
「離開妳才知道……我不能沒有妳啊,珍妮!」
「夠了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既然如此那你當初又何必跟我分手?!」
「我當時實在是太傻了,拜託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傑克……」
「珍妮……」
然後男女主角就莫名奇妙開始抱在一起痛哭。
我的天……這種劇情還真的是怎麼炒都不會膩呢……
可能因為世界上這種人多的是,才會有人愛看吧。
到手就不珍惜的人,失去才會後悔的人……六道骸惡質地笑了起來。
「好漂亮喔……這裡。」
頭上突然傳來詠嘆調似的話語,六道骸微微扭頭,看到澤田綱吉的目光正拋出窗戶飛到了外頭,在夜色及月光的洗禮下,白色的地中海變成了一片靜謐的藍。
他想到早上散步時,彭哥列也對他說過這句話。
「這裡,好漂亮喔。」
那時他們走上了比教堂還高一點的爬坡,並肩坐在路旁的石椅,剛好跟教堂尖頂上的銀色十字架一樣高,往下探頭就能看到正走出禮堂接受眾人祝福的新人,空氣裡彷彿飄散著五彩繽紛的光點,快要被薰醉的歡慶氣息。
他看著澤田綱吉微笑的側臉正注視著那對跟這座城市一樣純白的男女,突然好像有些明白來到這裡的意義──也許,他們都需要休息。
是時候該休息一下了。
「嗯,真的很漂亮。」六道骸輕晃著熱可可,附和了一句。
「哈哈,你也這麼覺得嗎?」難得被附和,澤田綱吉不禁笑了起來。
「我喜歡散步。」
「我知道啊……」頭髮已經差不多全乾了,綱吉放下毛巾,坐到骸的旁邊。
好像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澤田綱吉並沒有再說下去。一種很微妙的沉默蔓延開來,房間裡只剩下電視機的吵雜聲,卻意外的不怎麼尷尬。
六道骸撿起地上的另一罐熱可可,輕巧地打開。
「吶。」
「啊……謝謝。」
乖乖的雙手捧著熱可可,有點鬆散的坐姿也是乖乖的,吞下一口可可後露出幸福得像要得到全世界一樣的表情。六道骸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下次再一起來,我也不介意。」
聽到這句話,澤田綱吉驚訝地轉過頭來──然後,像是總算鬆了一口氣般,放心地笑了。
彷彿很久很久都沒這麼放鬆過。
六道骸的眼睛盯著藍色的窗櫺,月光灑在上頭好像微微發光的銀屑。
「骸。」澤田綱吉奇怪地出聲喚道。
因為那聲音實在太過詭異,六道骸不禁轉過頭來想看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澤田綱吉也正看著他,溫暖的栗茶色眼睛越靠越近,似乎有奇妙的銀色光點和橙色火焰在裡頭發亮,讓人很心動的色彩。
平時總戴著Ver.V.R.的手,脫下手套後顯得有點纖弱。綱吉用剛剛捧著熱可可的那種方法,雙手捧起骸的臉頰──六道骸感覺到掌心上有些硬繭輕輕摩擦──澤田綱吉的氣息突然間好近好近,真的是剛洗完澡才會有的清新香氣籠罩過來,讓六道骸著魔似地闔上眼睛。
然後可可香味在兩人口腔融合成幾乎像要中毒似的濃郁。
六道骸懷疑彭哥列除了可可之外,還有吃別的、類似自己很喜歡的威士忌酒糖巧克力的東西,不然怎麼會有比可可還甜的味道、以及可可根本不會有的醉人酒味──
向來以行動最為實際的六道骸當即撬開澤田綱吉的牙關,意外地沒有受到任何抵抗,只有一絲顫抖和些微抽氣聲,然後柔軟的唇似乎又壓得更緊了點。
沒有,沒有別的東西。六道骸實地調查之後有些失落的發現──好吧,其實也有點莫名欣喜。
澤田綱吉輕輕地離開了他的唇,雙手還是摸著他的臉頰,兩人幾乎沒有距離。
我遇到了你,這是……多麼幸運的事情。
澤田綱吉露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最強大幻術也造不出的漂亮笑容。瞳孔中像是有一簇澄澈的火焰在燃燒,六道骸被下了咒似的完全移不開眼。
啊啊。
他想,要是最後彭哥列沒有笑得如此無敵可愛又天殺的好看,也許被吃掉的激烈程度就可以向下減個……百分之五左右吧。
都是他的錯。六道骸惡毒又歡欣地笑了起來。
※
嵐之守護者前去談判的同時,由彭哥列首領親自坐鎮指揮的數個部隊已經悄悄部署在方圓五百公尺以內的地方。沒有什麼卑不卑鄙的問題,先出手的人就是贏家。
某棟大樓裡的一間隱密的廢棄公寓,是彭哥列首領所在的臨時指揮總部。
六道骸特地選了個看起來比較不髒的沙發椅扶手坐下。然後用有些佩服的眼神,看著毫不在意地坐在灰塵多到可怕的地板上,穿著名牌西裝、坐姿是輕鬆無比盤腿坐的澤田綱吉。
通訊用的儀器也擺在地上,澤田綱吉蹙眉看著儀表板上的訊息跳動,臉上掛著在黑夜裡很多餘的深色墨鏡,但這其實是彭哥列最新開發的夜視鏡。多了這層障礙,六道骸並看不到彭哥列首領憂心的表情。
談判的情形從剛剛開始就不樂觀。
一向飛揚跋扈的獄寺難得這麼平心靜氣,果然……還是因為自己剛剛的拜託。
其實,那個家族的首領,澤田綱吉見過幾次。
都是一些應酬的場合,即使談話也只是幾句客套的寒暄。但多年下來的應對,澤田綱吉也慢慢的學會怎麼迅速判斷一個人的品格。
就像一個銳利的騎士。
這是綱吉第一眼的印象,犀利而不失沉著。這樣的人,能當上首領並不意外,可以說是天生的領導者──但後來的幾次碰面,又多了一點認識。
太過凌厲,而且太過執著。
可是還是一個相當優秀的人。如果可以,綱吉並不想起任何衝突。
儘可能的,不讓任何人受傷害,他是這麼想的。
「彭哥列自以為是神了吧。」
攔截下來的聲軌透過小型耳機還是清晰無比。六道骸一聽這句話就知道大勢已去。
後面那幾句,六道骸並沒有再細聽。他只是望向澤田綱吉的方向,然後看到彭哥列首領已經有些僵掉的身軀。
明明沾到的血腥比誰都還要多、還要腐敗,卻天真妄想主宰一切──可笑。
沒錯,真是一點都沒錯。
澤田綱吉的臉龐有一半隱在黑暗裡,加上掛在臉上的夜視鏡,六道骸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神……嗎?」六道骸撫著自己質料細緻的黑色皮手套,像是在自言自語的音量,又剛好大到像是要講給澤田綱吉聽一樣,「是想要對誰禱告呢……呵呵……」
彭哥列首領沉默不語,耳機裡傳來嵐一貫狂烈的爆炸聲響,倒數計時開始。
拉下首領專有的耳麥,開啟頻道。
「全體人員聽命,現在──開始肅清。」
寧靜的夜喧囂起來,帶著殺戮與鮮血的無情槍響。
關掉頻道,澤田綱吉知道現在所有的部隊已經開始行動。等突破的信號一到,他與骸也要加入戰局。他掏出手套,終於開口。
「我……並不覺得自己是神,也從來不覺得自己強悍。」
六道骸看著彭哥列首領用一種毅然絕然的力道戴上了Ver.V.R.。
「我只是想……盡力做好自己的事情,盡量不讓大家受傷。」
澤田綱吉的耳朵上閃爍著銀光,六道骸想起是自己送他的耳飾。
「──不過,我可能真的太天真了。」
手套發出火炎,地上的通訊器材頓時成為一堆焦黑吱吱作響的廢鐵。
然後澤田綱吉額前的死氣之火燃起了。亮橘色的火燄讓六道骸終於看清楚彭哥列首領臉上滿溢著苦澀而憂傷的堅強,帶著最最熟悉的無可奈何。
「不用祈禱也沒關係。但是──」澤田綱吉輕輕的笑了,抓起六道骸的手。
「你可以相信我。」
接著澄澈的橙色火焰轟地一聲熊熊燃燒起來像是天火,蹬上窗戶,沒有任何猶豫就從十二樓的高度一躍而下,囂張的橘色宣示著彭哥列最高戰力降臨。
刺骨的夜晚冷風中,高速下墜的同時六道骸幻化出令人聞風喪膽的招牌武器,穩穩當當把三叉戟抓入手中的力道就如同澤田綱吉現在握著他手的溫度。
改天弄個銀色的十字架項鍊給彭哥列好了。
沒見過那麼適合戴十字架的傢伙。
※
六道骸完全不懂什麼叫「失去才知道珍惜」,因為他從來就是看得順眼就通通摟進懷裡。
他覺得澤田綱吉真是世界上最彆扭的傢伙。
百分之百的肯定句,上面可以用紅筆打個大勾的那種。
他覺得澤田綱吉也是全宇宙最豁達的傢伙。
雖然還差自己一大截,但勉強還能夠批個小勾的那種。
悠久的輪迴讓他對宿命早已麻木,所以他享樂至上。但漸漸的每次看到澤田綱吉臉上的那種表情,從一開始的心煩到後來竟然漸漸地有些變質。
一種寂寞的倔強。習慣性的隱忍、有些無奈的笑臉、不論被拒絕多少次都還是會鍥而不捨的等待。很多很多,六道骸都不曉得人的情緒可以如此複雜而矛盾。
明明也傷痕累累,卻還是來擁抱你了。你能不伸出手回抱嗎?
六道骸有些憂鬱的發現──不能。
自己的體溫低得有多嚇人,他當然最清楚。
所以他是抱著如同澤田綱吉每次裸奔的那種決心伸出手的。
多麼悲壯,像是無懼於死亡的流血革命家。
彭哥列是蔚藍的大空,這點再清楚不過。
可是無論澤田綱吉的火焰為他帶來了多少光明──而且說實在的有點刺眼──六道骸再怎麼樣也不會說出「你是我的太陽」之類的白爛八點檔台詞。
但是、但是……那麼純淨像是溶入大量氧氣的橙色火燄,讓他在幽冥的血海底部終於可以大口吸入清新充滿生機的氣息。明明在熊熊燃燒,卻一點也不燙人,六道骸幾乎錯覺自己是將流星擁入懷中。
帶著溫柔暖和像灰燼般的餘溫。
雖然這好像也很白爛。而且他並不希望彭哥列像流星一閃而逝。
多麼俗氣。
※
裸著上身的六道骸坐在床沿,正尋找著自己不曉得丟到哪去的襯衫。
澤田綱吉疲倦地靠在枕頭上,看著骸的頭髮在背後散開像是美麗的藍色河流,腰側那朵蓮花讓他想到了早上地中海的純白色彩。
原本打算倒頭就睡,卻突然像發現什麼新大陸似地「咦」了一聲坐起身來。
「這是什麼?」
「……啊?」
六道骸的背上,有兩道淺淺的疤,剛好就各在兩塊肩胛骨上,跟脊椎形成了一種驚人的對稱美。綱吉的手指摸上骸冰涼滑膩的背肌,那兩道缺陷有點凹下去的觸感。
這麼湊巧的位置……
「骸……能夠輪迴的地方……只有地獄嗎?」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兩道修長的疤,澤田綱吉悄悄地問出口,像期待著什麼似的。
六道骸聞言轉過頭,難得瞇起眼勾了個單純的微笑。
「不然你以為天界道是怎麼來的?」
哇塞、哇塞……這樣的話,骸不就是個貨真價實的……
六道骸把手壓上床單,身體傾出一個優美的弧度,臉上笑容加大的同時有越來越天真可愛的趨勢,被接近的澤田綱吉覺得自己快看到了天國。
「所以……這裡曾經……長出什麼東西囉?」
「呵。」
「該不會……是類似、翅膀之類的東西?」
「吶。」
「真的假的──」
「當然是……」刻意拖長的尾音,急得綱吉簡直快跳起來。
「假的。」回答急轉直下,讓腦內已經開始奔跑的澤田綱吉完全反應不過來。
上一秒還笑得超級好看的六道骸,此時的表情像剛從地獄回來。
「蠢什麼啊彭哥列,這是你、抓、的。」
「──哈咿?」完全狀況外的反問,澤田綱吉不由自主的扯了個無辜可愛的招牌微笑,可惜的是他此時一點也不覺得可愛只想把彭哥列首領的頭塞到馬桶裡。
教養良好的紳士六道骸終於默默比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個中指。
※
「你總是讓我感到驚奇呢……澤田綱吉。」
六道骸怎麼樣也沒想到,當初第一次碰面對彭哥列玩笑般地說的這句話,現在會成為每天在腦中播放至少三次、簡直變成問候語的內心OS。
就像他怎麼樣也沒想到,那個隨便一轟就能把一棟大宅從前門打通到後院暢行無阻,連圍牆都幫你開好一個非常通風的大洞的澤田綱吉,居然會因為拔眉毛而痛得哭天喊地哀哀叫。
不曉得這種情報能賣多少錢。六道骸惡劣且認真地開始計算起來。
一切都是在莫名奇妙點頭答應的時候就亂了套,像入了羊窟的狼──呃?算了……
也或許是在更早更早以前,謊話連篇的相遇。
空虛而浮泛的言語,一兩句還新鮮,多了就嫌膩了。
這時候就會覺得彭哥列首領真是蠢得可愛又令人安心。
和渾身沒半根正常神經的六道骸比起來是天差地遠,所謂高反差的存在。
撒謊隨便都會露出馬腳,說的和想的絕對一模一樣。雖然這大概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六道骸在碰觸到澤田綱吉的那一秒所領略到的震撼是完全無法比擬的,事實總是比傳聞還要來的更有魄力,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有點喜愛的感覺。
那麼溫柔而疼痛的話語,連謊言都貼心得可恨。
一次次即使微小卻還是想毆打自己的淪陷、淪陷……然後對他再也無法拒絕。
再也無法用彷彿嘲笑著全世界的笑容去敷衍。
很糟糕,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了。
但是六道骸卻開心地笑了出來,汙濁血海上生出純淨的蓮。
他說,不用祈禱也沒關係。所以六道骸乾脆地省下了祈禱的力氣來做點更刺激的事。
外頭的風聲傳得很難聽,說什麼霧之守護者是彭哥列豢養的忠心耿耿的狗。
六道骸一個挑眉一個微笑痞得很貴氣,從來都不否認也不承認,反而那些造謠者感到莫名的氣勢虛弱,像是賭場裡散盡家財最後才知道被出老千的衰鬼。
給得太多或給得太少都是種遺憾,但六道骸只在意自己留下了什麼。
沐浴時,一片霧氣氤氳中,轉頭就能看到映在鏡中那兩道好像快拍動起來的疤痕。
肩頭上總是沉積著一些令人難以呼吸的重量,心理學上應該稱之為悲傷。可是那兩道疤痕留下的同時彷彿也帶走了一點質量。他想說不定彭哥列是真的給了他什麼類似翅膀的東西。
明明自己才是曾待過樂園的傢伙。
一點也不值錢的破爛東西,也就只有他──澤田綱吉、親愛的彭哥列首領──會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像在對待什麼世上絕無僅有的寶物。
你來到了我身邊。我不愛你,還有誰愛你?
※
「──彭哥列這死小鬼……膽子越來越大了敢不接我手機……」
六道骸有點不可置信的放下手機,聽筒裡絮絮叨叨的傳來語音信箱的電子女聲,然後他想都不想直接按了切掉。偏偏都在這種時候,嘖……
任務中的突發狀況。
說不定是策劃已久的暗殺……但六道骸沒時間想這麼多。
靠著牆躲進暗巷裡的隱密角落,爭取時間好好的補充體力──不過,照那出動的人員數量來看,應該很快就會被發現了。霧之守護者竟然是這麼被看得起的名號,似乎該感到榮幸。
靜靜地呼吸著,開始默默算起身上的傷。臉上被擦到一槍,最輕微的一處看起來卻是最嚇人的,鮮血順著臉頰在頸側蔓延成一片驚心動魄的紅色蛛網。敵方有嵐系的戰鬥人員,皮衣被炸得破爛連帶著底下久不見天日的皮膚一起翻出紅花。比較嚴重的是腹側一槍,用幻覺暫時堵住了。
失策、失策。何時這麼狼狽過。
破裂的皮手套沾滿了血跡,有自己的也有其他人的。
六道骸看到他的紫色迷彩手機上頭已經沾到了血,煩躁地用領帶抹掉。
他想到這手機是彭哥列送的。
並不是什麼定情信物那種浪漫的東西,只不過是應有的賠償。
心血來潮的床上運動,最風起雲湧的時候,澤田綱吉的手剛巧不巧往旁邊一壓──就這樣「啪吱」一聲,裂了。
雖然並不怎麼在意手機被弄壞──而且說起來他還比較想知道澤田綱吉是怎麼把手機如此徹底的弄斷成兩半──但彭哥列首領執意要賠,他也就懶得推辭。
結果後來拿到的是這種詭異至極的顏色,他當下就想把彭哥列首領也折成兩半。
「那時候看到就覺得很適合骸,紫色的迷彩耶,不覺得很棒嗎──啊、欸、不喜歡嗎?喂喂骸你不要一不高興就脫我衣服、唔嗯……」
結果一用就到現在都沒換過。
而且真的跟六道骸本人有無懈可擊的相襯感。
──這世界一定是病了。
六道骸閉上眼睛,全身的疼痛都慢慢的消失,衣服上看起來很驚悚的血痕他選擇留下──因為看起來很美。
背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他勾起嘴角,提起三叉戟挺直背脊像個驕傲的貴族。
六道骸從來不曉得什麼叫「失去才知道珍惜」,因為他向來都是喜歡的就寵上天去。
賣命也好,犧牲也好,都還在他身邊。
逆光的廢墟裡,三叉戟直指地面,空間開始扭曲伴隨著灼熱的火柱,冥冥中似乎還帶著蓮花魔魅的香氣。半邊臉龐佈滿鮮血的霧之守護者笑著像是從輪迴盡頭歸來的死神。
浴血奮戰呢,我親愛的彭哥列。
不是為了你喔──是為了我自己。
【告解之扉】-- Fin.
【後記】
我可以昧著良心說這是很久之前就想寫的東西嗎。(肯定句)
通篇是六道骸先生的胡言亂語(何),寫得非常愉快(喂)。
然後就是又轟轟烈烈的爆字數了orz…
而且其實還有很多地方想補,只是現在找不到適合的句子,以後想到會慢慢的補齊。
我想把其中的很長幾段切開來,可是又很怕會不連貫讓人看不懂。
歡迎給點意見,大家一起來玩句子重組(欸)。
梗這種東西……如果跟別人重疊到了還真是痛不欲生(?)。
但是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寫出來了,為了愛(?????)。
那朵玫瑰,美麗至極,相當喜愛。
除了那個什麼金紅色的迷離眼眸跟櫻桃小嘴幹(欸)……
還好最後拉了回來。
寫到中間一直有幻覺在跟我講「澤田綱吉想要攻」……
還好最後還是拉了回來(夠了)。
這篇,沒意外的話,會有續集(咦)。
69 SIDE之後當然要來個27 SIDE耶黑☆
不過還在想要用文字還是漫畫的方式呈現……
說不定到最後連這篇也會被我改成漫畫版本(靠)。
總之,時間會證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