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BORN!][6927] Lilac Amnesia
04、 Insomniac
他問,你會原諒我嗎?
他答,你要先原諒你自己。
※
信差準時回到了木屋,他推開酒吧的小門,目光搜尋了一下,輕易地發現魔法使就坐在離門口不遠的沙發上,那雙茶色的眼睛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某處。
他順著那專注的視線望去,看見了那個沐浴在薔薇色燈光下的銀髮少年──正在彈奏鋼琴。
那瞬間,信差的表情有一絲動搖,原本正走向魔法使的腳步也停了下來。澤田綱吉察覺了旁邊的動靜,轉頭一看就發現了他。
「我在這邊。」澤田綱吉向他招手低聲喚道,也拉回了他的思緒,他快步來到澤田綱吉旁邊,但魔法使似乎不急著要走,挪出了一個空位後就扯著他的手腕,拉得他不得不跟著坐下來。
「聽完這一首再走吧,真的很棒喔。」
澤田綱吉看起來心情很好,那雙褐色眼睛裡頭全是笑意,凝視著那個銀髮琴師。有點慵懶的爵士曲風,鋼琴的每個音符都像在唱歌,的確是很漂亮的曲子,但他卻只是看著坐在他身旁的魔法使。
一曲終了,澤田綱吉像是終於放鬆下來似地嘆了口氣,扯了扯他的袖子。
「怎麼樣?很好聽吧?」
「嗯,不錯。」
「那……你下次要再送信來這裡時,可以也找我嗎?」
「……我來工作,你來玩的嗎?」
魔法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沒有回話。他盯著那對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像鏡子一樣清楚地映出了自己軍綠色的身影──然後他也輕輕地笑了出來。
「好,那我們走吧?」魔法使問,他點點頭便站起身,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木屋。
踏出門外時,Mukuro回頭又看了一下酒吧裡。剛剛大概是最後一首曲目,銀髮的琴師正推開琴椅起身要離開舞台,轉身時,那雙碧綠的眼睛像是感應到他的視線一樣,越過了店內三三兩兩的人群──直接與門外的他四目相交。
那剎那,他看到那個琴師的身影瞬間替換成另一個更為高大、但同樣是銀髮的男子。男子相同色澤的翠綠色眼珠有些訝異地緊緊盯著他,然後男子的視線往旁邊略移,定在他身旁的魔法使身上,那雙綠眸瞬間睜得好大,目光像是隱含著千百萬條思緒,但魔法使本人渾然不覺──然後那個男子就消失了。信差眨眨眼,年輕的銀髮琴師依舊在原本的位置,隨便地朝台下點了個頭,就逕自下台走進了內場,沒再看向他們兩人。剛剛的男子與視線,彷彿一瞬間的幻覺。
「Mukuro?怎麼了嗎?」澤田綱吉看他定定地望著後頭,疑惑地出聲問道。
「……不,沒事,什麼都沒有。」他回頭,淡淡地說。
他們回到了先前降落的地點,澤田綱吉先跨上了掃帚,催動咒語。等待搭乘的信差則從郵遞包裡拉出一條(長度有點驚人)的米白色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兩圈,魔法使看著他被布料圍繞起來的臉,竟然莫名其妙地發笑起來。
「你笑什麼。」
「沒有……只是想說、不愧是信差……什麼裝備都會帶在身上……」
「當然,我可是郵界楷模。」
沒把「你還真敢說」這句話講出口,澤田綱吉扮了個鬼臉表示不予置評。
「咦……你這次不怕痛啦?」
魔法使訝異地看著信差也跨上掃帚,不再堅持那(自認)優雅的坐姿,突然覺得有點孺子可教的欣慰。Mukuro沒對那句天然的嘲諷做出回應,安放好背後的包包,便雙手環住魔法使的腰際。
「到了叫我。」
「……原來你要睡覺啊!」混帳,把我剛剛的欣慰還來!
「你好吵,快出發啦。」
……這傢伙,為什麼可以這麼自然地就把他當成司機使喚啊!
澤田綱吉內心五味雜陳,但也不知向誰發作,生了幾秒的悶氣之後終於放棄。
「要走囉。」
輕輕一蹬,腳尖便離開了地面。
※
他猛然睜眼,呼吸急促。
月光讓眼前的天花板反射著微弱的銀藍色,他眨眨眼,明白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最近,他總是睡不好,夢境一直困擾著他。
躺在床上,他打算就這樣先讓自己放空一下,不想那麼快就繼續進入睡眠。
所有的東西都像是有跡可循,可是沒有人告訴他該怎麼走,當然也不可能有破關攻略這種東西,於是他只能盡量地去試,儘管這樣子會浪費掉許多力氣。
他又想起那個人難得強硬、又像是不服氣的神情。
「你們都有你們的原則,難道我就不能有我的原則嗎?」
沒想到那個人也可以說出這種任性得跟自己不相上下的話語,他已經不知道該說是自己感化力高超,還是那個人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真的……有點懷念啊……」
他朝著天花板伸出手,指尖所及的最遠處──仍舊只是冰冷的空氣。
※
夜晚的高空,氣溫好像一直在下降。他們在寂靜中飛行,只有掠過耳邊的風造成了一點雜音在耳膜內迴響。在冰冷的空氣裡,星星好像更清楚了,澤田綱吉想。
Mukuro把額頭擱在他的肩上,他感覺得到郵帽靠在他的頸窩,有時會磨擦到他的褐髮。從剛剛開始兩人都沒有交談,信差感覺整個人很放鬆地靠在他身上──但他就是知道,身後的人並沒有真的睡著。
「那個……Mukuro,你真的可以睡一下沒關係喔。」
身後的Mukuro沒有回話,經過了幾秒的沉默,靠在他肩膀上的頭輕輕地搖了一下,像是睡夢中會有的輕微動作,然後又回復了平靜的沉默。
他突然覺得胸口有種空蕩的感覺,有什麼熟悉的東西溜走了,而他來不及抓住。
Mukuro看起來好像精神很差,也許是想睡了吧。在走回起飛的地點時,他有問信差,「送信還順利嗎?」而信差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嗯,畢竟這是別人的工作,他也沒有再追問。
他們在接近午夜時回到山坡上的小屋。
下了掃帚之後,信差看起來眼睛已經快睜不開了,他莫名地有點生氣。推著Mukuro進去屋內,把掃帚放回本來的位置,便開始收拾自己堆滿雜物的床鋪。
「你先把制服換掉吧。」他扔給Mukuro一套寬鬆的衣褲。
「親愛的綱吉君,讓我再問最後一次,我可以拒絕嗎?」手中抓著衣服的信差企圖做垂死掙扎。
「不行,客人要聽主人的話。快換。」他抱起床上的一堆羊皮紙,丟到也快客滿的沙發上。
信差疲倦地閉了閉眼,終於放棄地走進內室更衣。
待Mukuro換好衣服走出來時,他已經從櫃子裡拿出了軟床墊跟棉被,將它們全部抖開在床上鋪好,室內也突然充滿了棉被曬過的好聞香氣。他將枕頭也丟上床,布置完成。
「好了,你可以睡了。」
澤田綱吉轉身,看到Mukuro身上硬是短了一截的衣服,他本來想笑,可是下一秒又覺得這樣笑出來的自己其實更哀傷,所以他只是搶過Mukuro手上抱著的信差制服──看到中間有一件品味相當前衛的迷彩T恤時稍稍抖了一下──然後把Mukuro往床的位置推了一下。
他走回他的書桌前,看著Mukuro乖乖地爬上床,蓋上棉被躺好,才終於滿意似地點點頭。
「關燈囉……」
澤田綱吉把懸在天花板上主要照明的煤油燈熄滅,然後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製造出不少碰撞聲跟悶哼,花了一點時間才讓咒語成功點燃桌上的小油燈。
「留這一盞燈可以吧?」
「嗯。」
「晚安。」
Mukuro在黑暗中看著搖曳的小燈前,被火光照亮的側臉,那張書桌彷彿已經變成了黑暗的汪洋中唯一發亮的小島,魔法使已經將一本厚厚的魔法書攤在眼前,開始專注地閱讀。
看起來沒有一絲倦意。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Mukuro才出聲問道,嗓音有點飄移。
「你不睡覺嗎?」
澤田綱吉的指尖又翻過了一頁,沒有抬頭看他,「我不累,你睡吧。」
魔法使專注在夜晚的研讀,雖然有時候還是感覺到Mukuro似乎還是撐著眼皮在凝視他,可是抬頭看時,漆黑中床上的人影一動不動,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他沒有多想,很快地就進入了書本的世界。
等到他終於回神時,黎明前的微弱光線已經輕輕柔柔地灑亮室內,桌上的小燈不需要了,於是他將燈熄滅。在屋內一片靜謐的不飽和藍色調中,他轉頭看向床鋪。
床上空無一人。昨晚留宿的客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然後金黃色的光線射了進來,幾秒之內屋內所有東西都從冷調轉為燦爛的暖色。
破曉了……
他想著,突然覺得有點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