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BORN!][6927] Lilac Amnesia
09、Happiness
從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彼此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異性,天生如此,無法改變。但他也同時明白──這個人,是一位絕對值得相交的朋友。
「山本!」耳機裡傳來一聲呼喚。
帶著藍焰的刀鋒畫出一個完美的弧,最後一個敵方士兵應聲倒下,他在雨焰帶起的兩道刀流殘影對面,看見澤田綱吉正朝他奔來。
「你這邊還好嗎?」
「沒事,都解決了。」
迅速地交換了一下彼此的狀況,他們就重新奔跑起來。
對德默里家族的戰鬥任務此時已經進入了最終階段的撤離行動,九成以上的敵方人員已經被擺平,但無人死亡──因為這次下達的戰鬥指令是「使敵方無法行動」,使用經過特殊加工、死氣之火無法造成影響的子彈攻擊敵方人員四肢或任何能有效牽制行動之部位,盡量有效率地將傷害降到最低。
這使得任務困難度倍增,但彭哥列方的所有戰鬥人員依舊完成了指示,只是身上也帶了較多的傷,不過沒有人流露出不滿的神色──就像現在,所有人沉默地奔跑著,前後左右將他與澤田綱吉疏而不漏地包圍起來,高度警戒下的移動顯得幹練精悍。
經過某扇鋼製門前時,澤田綱吉突然猛地煞車轉過身。
「山本,你先帶大家出去,我來把這裡破壞掉。」
他辨識出這是在平面圖上看到的、德默里家族基地的動力室,只要摧毀了這裡,那麼整個基地便會付之一炬。遠方走廊盡頭又有幾個追兵接近中──他遲疑了半秒──然後同意地對好友點點頭。
「五分鐘夠嗎?」
澤田綱吉已經壓低身子擺開架勢,雙手瞬間熊熊燃起了澄澈的天空之火,聽到後側過臉來也對他點點頭,揚起一個小小的微笑。
「沒問題,待會見。」
他將他的背後交給自己了。那時山本是這樣想的。
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很值回票價,因為他有兩個摯友,一個是獄寺隼人,另一個就是澤田綱吉,有些人一生都還不見得會有一個能性命相挺的友人,他竟能得到兩個,多麼幸運。
他早已將澤田綱吉當成自己的生死至交,但並不是像獄寺那樣崇拜景仰、或者是像家族成員們倚靠的、接近信仰的對象,而是尊重、尊敬、信任、欣賞,所謂並肩前行的夥伴。
小嬰兒一直都很看重自己,說自己有「天份」。他知道自己只要想做就能做得到,但相對來說,不想做、或者沒興趣的東西,那他就會覺得放任它很差也沒有關係,因為那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他常在想小嬰兒說的「天份」大概就是這個了吧,可是他並不覺得自己因此而比別人強,因為缺點就是缺點,如果不想改變的話就永遠都是那麼差,沒什麼好驕傲的。
不過,澤田綱吉的出現讓他體認到了更多認知以外的事情。他與澤田綱吉從本質上就差異甚大,如果說他是天才,那麼澤田綱吉就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常人,這樣講似乎很現實,但他們就是這麼極端的不同──可是他們還是成為朋友了。一開始只是自己的直覺驅使,他向來喜歡交朋友,與澤田綱吉認識之後的每一天都很有趣,漸漸地,他也慢慢了解了這個人到底是哪些部分吸引了他。
「其實我是那種死到臨頭才會後悔、不中用的人啊。早知道會死,當初應該豁出去試試看才對,這樣子死掉,實在很不值得……」
當初澤田綱吉講的話言猶在耳,真摯又自卑的表白,但是這樣一個怯懦的人卻伸出手救了他一命。那次的墜樓連同這句話一起記到了今天,他從來沒忘。
一直以來,他覺得澤田綱吉真的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在看待任何事情,做什麼事都那麼拼命的一個人。年少時的澤田綱吉還會有些自卑,有時候會自暴自棄,但隨著時間過去、成為了真正的黑手黨首領之後,那份自卑感就慢慢地學會隱藏起來,這時的澤田綱吉好像終於顯露出他該有的、某種獨當一面的氣度──雖然有時還是相當地少根筋。
「把『努力』掛在嘴邊」這樣冠冕堂皇的事情,他認為拿來形容自己還比較恰當一點。他其實不知道什麼是拼死的決心,因為他一向都是想做就放手大膽地去做,而且每次都能漂亮地完成,這樣就是所謂的「努力」嗎?相較之下,他覺得自己的氣魄還差澤田綱吉一大截呢。
交朋友是靠緣份跟感覺,走到現在,不善言辭的他總算曉得要如何形容自己的這位好友。
澤田綱吉讓他看到了某種「最大的可能性」。
沒錯,澤田綱吉是一個普通人,但只要有需要,他會為了重要的人,拼死命地去做好某件事情,無論要付出多大的心血及代價。他從澤田綱吉身上知道,後天的努力可以辦到很多原本不可能的事。
如果一開始就認定那「不可能」,遑論之後會有任何奇蹟出現。他其實覺得「奇蹟」這詞很曖昧,「血脈」這種東西也很曖昧,但偏偏就發生了,而且就在自己身上,他不得不正視這些無形的影響。小嬰兒說過彭哥列的血很強悍,不過沒有同等的努力,也是沒辦法辦到任何事的吧。
阿綱真的很厲害啊。他想。
澤田綱吉給予所有人同等的信任與包容,不因為哪個人能力較優秀或駑鈍而有差別待遇──也許他還會覺得自己才沒有這種資格去評定他人呢──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給了大家一種「可能」。
因為相信,所以可能。這是非常珍貴的東西,但他本人卻不自知。
大概,這就是那個吸引了所有人的人格魅力吧。
五分鐘後他發現情況不對勁,衝回去時所有走道已經陷入火海,動力室被破壞了,但似乎連帶啟動了什麼裝置,整個走廊充斥著奇怪的煙霧,他看見那個人倒在走廊上,手下還壓著一個德默里的成員──看起來就是要帶著這已經昏迷的敵方士兵逃出去的模樣──空氣高溫且混濁、某種異樣的氣味已經開始令他頭暈,他只扛起了澤田綱吉就開始往回跑,那個德默里成員被拋在腦後,越來越遠。
那之後的記憶就非常模糊,醒來時他已經在彭哥列的醫護室病床上。
睜開眼睛後,他腦袋空白了幾秒,然後他看到了有個灰髮的男人就在他旁邊,焦急的綠眼珠很熟悉、但他有幾秒真的忘記了獄寺的名字,結果第一句話卻是莫名其妙的──
「阿綱呢?」
獄寺說,他的大腦可能因為那毒氣受到了一點損傷,短時間之內會有一些影響,不過之後會慢慢恢復。但他還在思考自己的那第一句話,太奇怪了,簡直有點不可思議……好像還深陷在那火海之中。
他知道自己作的所有決定都是對的:破壞基地需要所有人員撤離,他留下阿綱一個人去執行是對的;在毒氣以及火海攻勢下,他沒辦法負擔兩個人的重量,只帶走阿綱也是對的。
可是這些「正確」的選擇,卻沒辦法讓他快樂。
他想到獄寺總是罵他棒球笨蛋,其實他不喜歡被當笨蛋,可是現在他覺得,獄寺說得真是對極了。
他不是什麼天才,他只是個笨蛋──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
「那位年輕的信差……好久沒來了。」
魔法使坐在窗邊,屈著腿坐在大藤椅上看書,聞言抬起頭,看向光明正大霸佔了他書桌的某位貴客。
「……原來你們兩個認識嗎?你的交遊真的很廣闊啊,Godfrey。」
「因為有信件要寄送所以認識信差──不奇怪吧。」
那對金色的貓眼斜斜掃過來,眼中清楚地寫著「講話這麼酸是羨慕還是嫉妒啊?」,澤田綱吉扁扁嘴,識相地低下頭看書不再說話。
森林裡不知何時開始起了大霧,開門出去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濃濃霧氣,並非那種清晨的薄霧,這片朦朧的白色令人伸手不見五指,氣溫也跟著下降了很多,寒冷加上天況不佳,魔法使已經多天未曾外出。黑貓這些天一直待在澤田綱吉的家中,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有趕牠走,只是有點委屈地自己抱了書去旁邊讀,倒也相安無事。
一面看著書上,澤田綱吉低聲唸出一句咒文,指頭像在彈琴似地在空中舞動了一下,一本厚重的大書就輕快地浮了起來然後打開像伸展羽翼般,開始在屋內慢慢地飛行。
Godfrey靜靜地坐著,凝視著正專注練習的魔法使。這幾天他的魔法簡直突飛猛進,默念幾次咒語,加上幾回手勢練習,就能一個又一個地使出漂亮的咒術。
「你……開心嗎?」
「嗯?」澤田綱吉轉頭看著牠,但書仍然在滑翔著,「啊……你說魔法嗎?嗯……怎麼說呢,總算有點進步的話,當然是會開心的吧。」魔法使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這樣嗎……」Godfrey只是淡淡地應了句,「那,你還會遵守那個約定嗎?」
「呃?什麼約定?」澤田綱吉有點被搞糊塗地皺起眉。
「第一次見面時,你對我做出了承諾。」
「黑貓先生……容我說一句,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只是闖進了我家,然後吃光了我的餅乾,就拍拍屁股走人,連句謝謝都沒講──」
「不,我們初次見面,是在更久之前。」
澤田綱吉閉上嘴不說話了,眼神怪異地瞪著牠,彷彿牠剛剛講了什麼荒誕不經的瘋話。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裝想不起來?」
「Godfrey……你有話可以直接講,跟你說話好累,每次都像在猜謎。」
「那麼,回答我,『你開心嗎』?」
魔法使怔怔地盯著那雙燦金色的眼眸,有一瞬間覺得黑貓的思緒就快要透過牠眼神傳遞過來了──當然最後依舊沒有,他努力地思索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
「可能……沒有那麼快樂吧。」
他開始討厭起這種胸口一片空蕩的感覺。Mukuro送來的信,都妥善地收藏在抽屜,一封又一封,幾乎快放滿了,但他只覺得一片虛無。寫這些信的是什麼人呢?他覺得又寂寞又抱歉,但他想不起任何有關於那些信末署名的印象,當然也沒有資格──去回應那些心意。
有著金色眼睛的黑貓注視著魔法使,牠沒有告訴他,那些他正在閱讀的、或是零亂地在桌上疊起的成堆書籍,上頭沒有任何文字,全部都是空白的篇章。
「也許,你可以改變,改變能夠前進。」
「……那麼,你可以告訴我,我該走哪一條路嗎?」
「那要看你想去哪裡。」
澤田綱吉迷惑地看著一臉莫測高深的黑貓,似懂非懂,但更多的是茫然。
「可是,我不知道我想去哪裡。」
「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黑貓的這句話像是某種魔法,剛好燃盡的油燈閉起了它的眼睛,整個屋子變得一片漆黑,貓的夜視力讓牠仍然能夠清楚看見魔法使的表情姿勢,澤田綱吉正望著方才最後一絲燈火消失的位置,安靜地坐著,然後他抬起手,像在指揮一個小樂團似地輕輕擺起手掌,然後空中就慢慢地浮現出一個又一個微小的白色光點,飄浮著,聚集著,閃爍著,好似總是陪襯在玫瑰旁的滿天星,也像是在新月之夜中的繁星。
你想做的來自於你想要的,不寄託於其他事物。
一室沉默,那本書籍仍舊在飛著,它從魔法使的褐色眼睛前滑過,穿出窗戶,緩緩地鑽進了外頭的那片霧白,然後消失。
※
星期五,凌晨,彭哥列首領昏迷指數急遽下降,被轉進加護病房,目前仍舊未脫離危險期。
Dr. 夏馬爾與醫療團隊一同做出的診斷並不樂觀,若昏迷指數無法回昇,可能會轉變為腦死。
觀察期為兩天,在星期一到來之前……倒數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