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BORN!][6927] Lilac Amnesia
06、Coma
空調靜靜地運轉著,忠實地為室內製造出涼爽到需要加件薄外套的低溫,成千上萬的書籍與文件靜靜陳列在此,在微冷的空氣中散發出濃厚而沉靜的書本香氣。
上百道的高大書牆整齊地排列開來彷彿迷宮,六道骸就在其中的某條走道。他隨意席地而坐,走道對他而言有些狹小,但他也不甚在意地就屈著長腿,上半身懶懶地靠在背後的書架上,身側堆著一疊頗有厚度的文件。剛剛在找書時這附近竟然看不到一個取書椅,還好他身高夠不必擔心。他所在的這個區塊,不曉得為何照明有點不足,索性就不開燈了,這個定點剛好靠窗,長長的方型窗戶,午後的陽光穿過剔透的玻璃折射進來,剛好打亮了他的半身以及膝上正攤開的那頁紙面。
鼻腔裡還是有悶悶的燒灼感,不過頭痛減緩了,思緒清明一點之後,六道骸就來到這裡找尋他要的資料。彭哥列附設的圖書館據說規模媲美國家級,但對於這點六道骸沒有多大考究,他很少有需要自己調查的機會,更正確的說……這是他未曾認真接觸過的領域。不過也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覺得彭哥列守護者的身分相當好用,可以讓他完全不費一點力氣就進到最為機密的這幾間資料室。
喉嚨的脹痛讓他斷斷續續地輕咳著,空調似乎冷得連他的長大衣都有些抵擋不住,下巴又往大衣衣領裡陷了幾分。因為感冒,全身都異常的疲乏,否則平常的他絕不會就這樣懶散地坐在地上,但指尖仍然孜孜不倦,緩慢地一頁一頁翻過閱讀……終於,他想要的訊息出現了。
「John.MacKin……Dennis.Hill……Brian.Cheshire……Eric.Lee……」
六道骸視線慢慢地掃過書頁上陳列出來的人名,一個、又一個,無聲地默念出來。
名單很長,後面還有更多無法記數的名字。
他垂下眼皮,將手擱在這些油墨字體上,移開視線不看了,闔上眼睛讓後腦也枕上背後的書牆,病毒感染而腫痛的眼睛因此得到一點緩解。就這樣休息了一陣子後,他微微睜眼,剛好對著陽光灑進的那面大窗,金燦燦的光線模糊了他的視野。
這些名字並不罕見,但有個共通點就是──這些人,皆已離開這個世界。
※
剛洗好的床單在陽光下抖開,與空氣摩擦發出「啪啦」的輕脆聲響。
在Chrome來拜訪之後,又持續了兩三天的陰鬱潮濕,今天才終於放晴。天氣晴空萬里,昨日的陰雨只剩一點地上未乾水窪的痕跡,魔法使在稍嫌熾烈的陽光下曬衣,剛剛的微風現在卻像要跟他作對一樣,突然轉強,他一面想辦法要將床單固定在長長的竹竿上,還要努力地壓住不停飛起來的米色床單──這真的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床單隨便一飄都要比他高了啊──
然後他在飄飛的大片米白色對面,看見了久違的綠色身影與藍色髮絲。
「啊,Mukuro,好久不──」
下一秒床單就整個飛起往他的面門蓋過來,一瞬間他就被床單吃掉了,他連忙舉高手把床單整個撐起以免等等掉到地上又要重洗一次,但接下來他就發現……他動彈不得,床單只離地面不到五公分。
然後又是一聲很大的「啪啦」輕脆聲響,突然罩著他全身的米白色布料被俐落地拿開了,刺目的陽光讓他一瞬間有點睜不開眼睛,接著他發現床單已經漂漂亮亮地披上竿子了,信差兩手壓著竹竿上的布料,挑眉看著他像在等他動作,然後他才如夢初醒,將別在腰側的兩個大木夾子夾上床單的兩端。
完成,這下子風再強也吹不走了。披掛下來的米白色床單在風中款款飄動,像女孩子的裙擺。
「謝謝你啊,真是幫了大忙。」
澤田綱吉鬆口氣地笑笑,誠摯地向信差道謝,但站在床單對面的信差卻露出了一副像是在審慎思考著什麼的表情,微微越過竿子彎腰,低聲地問道。
「你……尿床嗎?」
「尿──你白癡啊!誰會尿床啊!」
「我只是說出看法而已,你幹嘛惱羞成怒。」
「誰惱羞成怒──我、我只是──屋頂漏水啦!」
Mukuro看起來已經憋笑憋到快內傷了,他脹紅了臉,卻發現自己罵不出任何一句髒話,閉著嘴生了幾秒的悶氣,最後還是自暴自棄地把始末說了出來。
起因就是,他真的不該在屋子裡練習彈跳咒。因為連日陰雨,他只能悶在家裡,本來想說來好好地練幾個魔法──就從跟飄浮咒差不多等級的彈跳咒開始好了。害怕像上次那樣差點打破茶杯,就找了比較堅硬的燭台當練習物。就只是這樣而已。誰知道彈跳咒失控的程度完全超乎他的預期,魔杖一揮,燭台便直接一飛沖天撞破天花板,他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屋頂上蓄積的雨水就從那個破洞傾瀉而下──剛好正中他的床鋪。他只慶幸還好前幾天Mukuro留宿,剛好將床上堆著的書卷都先移開了。
當時他只能兩眼發直地看著那個破洞,一片狼藉的床鋪,以及從那個洞口伺機而入的雨天。
「事情就是這樣。笑夠了嗎?你今天就是來跟我吵架的嗎?」
他覺得自己的臉還是很熱,Mukuro卻笑得很開心──他後來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個破洞補起來,還花了一個下午收拾悽慘的床鋪耶……雖然是自作自受,但這傢伙居然沒良心地嘲笑他如此悲慘的際遇,對,他就是笨手笨腳啦……
「當然不是,」對著他的不善語氣,信差沒有露出任何不悅,「有你的包裹。」
可是遞到手上的卻只是一封薄薄的淡灰色信封,他狐疑地看著Mukuro。
「……這不管怎麼看,都只是一封信吧?」
「不,這可是充滿了愛的限時掛號呢。」信差一臉肅容。
──這個人!不想理他了……
澤田綱吉已經沒有翻白眼吐槽的力氣了,本來想直接轉身進屋,但這時他才注意到,Mukuro的臉色還是很蒼白,就算在笑,看起來也是有些疲倦……難道還沒有完全痊癒嗎?
他雙手抱胸帶著打量的視線湊近Mukuro,信差因為他的這個舉動、上半身居然往後避開了一點。
「幹什麼?」
「你感冒……真的好了嗎?」
「當然。要我對你咳嗽幾下嗎?」
說完Mukuro還真的作勢要咳,他連忙驚恐地摀住嘴跳開,但心裡還是不太相信。信差看起來真的精神不好,他思索了一下,忽然想到一個點子。
「Mukuro,你等一下還有工作要做嗎?」
「沒了,你是今天最後一封信。問這做什麼?又要請我喝下午茶嗎?」
「我有那麼沒創意嗎?」他神秘地一笑,「帶你去一個比下午茶更棒的地方。」
澤田綱吉彎腰收拾了一下剛剛曬衣時的工具,將放著衣架跟衣夾的藤籃夾在腰側,「你也進來吧,等我五分鐘,我換個衣服。」轉身要走回屋子裡時,他側身朝信差咧開嘴大大地笑了。
「你不是喜歡巧克力嗎?帶你去吃全世界最好吃的巧克力蛋糕!」
※
「這次不用掃帚了?」
「天氣太好了,用飛的話會錯過很多東西。」
澤田綱吉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裝,步伐輕快地走在信差前頭,太陽很給面子地減弱了威力,有時還躲到白雲後頭,天氣涼爽多了,迎面而來的微風相當舒服。
「對了,Mukuro,我問你噢,」澤田綱吉突然轉身,一面倒著走一邊問道,「你們郵差的制服,袖子上為什麼會有兩槓藍線?」
這其實是從第一次見面就有的疑問。一身綠是信差的傳統,但是袖口上面還壓了兩道深藍色的滾邊,連前幾天來拜訪的Chrome也是這樣的制服,就讓人覺得別有深意。
Mukuro本來望著遠方的海,聞言轉頭看著他,慢慢地蹙起眉頭,看起來有些欲言又止,隨即又淡淡笑了出來。
「你不知道嗎?這代表了『絕對保密』,以及『使命必達』。」
哇,原來就代表著信差的職業道德與榮譽嗎?
雖然覺得那兩句比較像廣告詞而顯得可信度頗低,但澤田綱吉還是點點頭,表示明白。
走了一陣子,兩旁的景色不知何時已經替換成了富有歐洲小鎮風味的街道,地上鋪著樸素雅致的淡可可色石磚,他們在一家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店面前停下。
這家店的外觀看起來就像一家普通的麵包店,從外頭的玻璃窗看得到裡面有一些展示櫃,唯一引人注意的是從裡面飄出來的濃郁焙香。店門是開放的,門上卻掛著一塊深具東洋風味的深藍色門簾。
老闆的品味真是奇特。信差正暗自心想,魔法使已經熟門熟路地掀開簾子走進店裡。
「哦──阿綱啊!今天要吃什麼?自己拿!」一進門就有一把爽朗的大嗓門熱絡地招呼過來,聲音的主人是個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大叔,看模樣是這家店的老闆。
「我跟我朋友一起來。」澤田綱吉把站在他身後的Mukuro拉到身旁笑著說。
「哦──歡迎歡迎!」中年的老闆朝Mukuro大大地露了個笑臉,轉頭朝後面廚房扯開嗓門。
「喂──Takeshi──阿綱來囉──」
隨著這聲叫喚,從廚房裡探出一顆頭來,是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黑髮少年,長得幾乎像是跟那位老闆同個模子刻出來的,一眼就能看出這兩人是父子。
「阿綱!好久不見!你先坐,我等等去幫你們點餐!」
叫作Takeshi的少年連笑容都跟他老爸如出一轍的爽朗,語畢隨後又鑽回廚房忙碌了。
兩人隨意選了個位置入座,澤田綱吉津津有味地看著Menu,「你可以試試看這個,他們的提拉米蘇很有名,義式巧克力也很好吃,黑摩卡可可也不錯……」
「你已經把菜單上的所有蛋糕都吃過一輪了嗎?」就他對澤田綱吉的了解而言,很有可能。
「不,我還沒吃過濃縮黑咖啡蛋糕,Takeshi跟我說那個很苦。」魔法使的語氣相當遺憾。
這個甜食成癮重症病患……Mukuro搖搖頭,隨意地瀏覽了一下Menu。這時,那位黑髮少年拿著點餐單走過來了,白色的工作服腰間繫著一件方型黑圍裙。
「那就,你剛剛說的那幾個都點,包括濃縮黑咖啡,再加一杯英格蘭冰奶茶。」
澤田綱吉把他的餐點內容對Takeshi重複了一遍,自己又再加點了覆盆子藍莓、焦糖鬆餅聖代還有……算了不說了,聽魔法使講出那些甜點名,牙齒都酸了起來。
店內的客人不算少,但餐點仍然相當快速地就送了上來,送餐的侍者依舊是黑髮少年擔任,他俐落地將餐盤上所有的甜點擺放上桌,隨即又進去準備飲料。
「Takeshi很厲害喔,不僅會做蛋糕,也會做壽司,還會打棒球。」澤田綱吉有點得意地說,看起來對這位好友相當驕傲,然後催促著Mukuro快嚐嚐濃縮黑咖啡到底是什麼味道。
信差叉了一口送進嘴裡,滿滿的都是濃郁的咖啡味,苦澀之後竟然有一股甘味泛出來。
「好吃。」他淡淡地說,睜大眼睛等待回答的魔法使開心地笑了。
「我說得沒錯吧。吃巧克力看看,巧克力會讓你心情變好喔。」
英格蘭冰奶茶還有魔法使的葡萄柚冰茶隨後送了上來,黑髮少年本來想坐下來跟他們聊天,但講沒兩句,身後的老闆就吼著Takeshi你六桌還沒送,黑髮少年吐吐舌頭跳起來,對兩人扔了句「抱歉啦」就奔回廚房。但後來黑髮少年就一直非常「關注」兩人,勤勞地過來添水,還偷偷幫他們飲料續杯後比了個「噓」就立刻逃跑,深怕他老爸發現。
「你跟那個小老闆感情很好。」
「哈哈,之前意外認識的,發現很談得來就交上朋友了。」
澤田綱吉將一塊藍莓蛋糕送進嘴中,閉上眼睛幸福地嘆了口氣。
「我很喜歡這家店,感覺很溫暖,不管是Takeshi或是大叔,都是很好的人。」
信差咬著吸管,有一口沒一口地啜著奶茶,靜靜地看著魔法使,沒有答腔。
「Mukuro知道愛麗絲夢遊仙境吧?」
「嗯,永遠的下午六點半,永無止境的下午茶。」
「那真的很棒,對吧?」澤田綱吉看著黑髮少年在桌間來來去去,忙碌地點餐、送餐、添水,琥珀色的眼睛有股說不出的滿足。
「……如果餐點都這麼好吃的話,是真的蠻不錯的。」
Mukuro隨口回道,叉子就開始往黑摩卡可可蛋糕進攻。
魔法使歪頭看著他,開心地笑了起來。
※
那天下午,獄寺隼人一如往常地走過他最常經過的走廊,只比平常更眉頭深鎖一些。差幾步就拐過走廊的轉角時,從那個轉角走出來的人讓他腳步一滯,但沒有改變他的表情,輕輕地對來人點個頭就是天大的禮貌了,他正打算繞過那人繼續往前走時,那人卻略微往旁邊一挪,又擋住了他的去路。獄寺隼人終於凝聚起視線,瞪進那雙一紅一藍的眼睛裡。
「有什麼事嗎?」
看來,不是巧遇,而是來堵人的嗎。
六道骸毫不畏懼地看回去,兩人就這樣在走廊上僵持了幾秒的沉默。
「你……」一開口卻只拋了個字,眼前的六道骸似乎在腦中斟酌著該怎麼使用措詞才恰當。
到底是什麼事?獄寺隼人不打算現在就問,卻也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
「我見到他了。」
「……什麼?」
「我見到他了。澤田綱吉。」
「……十代首領不是一直都在嗎?想看就看的到啊?」
「你搞錯了,我是在別的地方見到他,還跟他說了話。」
他瞪著六道骸,眼神不可置信,彷彿覺得這人精神失常,一時之間竟不曉得該怎麼回話。
「你……胡說八道!十代首領現在……現在還在--」
六道骸眼中那莫名的執著和不可動搖讓他的話尾弱了下來,甚至還能看到一點同等的不可置信,彷彿也對自己說出來的這件事感到震驚。
「我見到他了,在夢裡。」
此話一出,他覺得整個世界彷彿為之凝結。
見到十代首領?在夢裡?
他很想對六道骸大吼一聲「荒唐」,很想狠狠地否定掉剛聽到每字每句--但理智告訴他,六道骸那個連結夢境的能力,他是見識過的,而六道骸說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事實。
他想到自己前幾天的那個夢境。本來他只是在作著一個無關緊要的無聊夢,但突然間夢境像是被轉台的電視頻道一樣跳換,他的視野變成了一整片的玫瑰色,像是酒吧的氣氛燈光,然後他看到門外有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人他再熟悉不過,是他發誓要終生追隨的那個人──接著他就醒了。
那張出現在他夢中的臉雖然看來年輕稚嫩,但確實是他的十代首領沒錯。
看他似乎震驚地在短時間內還想不出任何回應,六道骸再度開口,語氣平靜得就像在與他討論天氣。
「我再告訴你一些事情吧。他正在做夢,而且是個美夢,夢裡面有他認識的很多人。有我,也有你,還有山本武,所有他的朋友都在。只是……」
六道骸頓了一下,眼神似乎有點動搖。
「在那夢裡,我們都還是十四五歲的少年。」
腦中彷彿有一根弦在那瞬間繃斷了,他無法克制地用力揪住六道骸的手臂,力道大得像要將之折斷,但隨即又拉回神智放開手指,六道骸沒有閃躲卻也沒有變換表情。
是了……是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其他比這更好的解釋嗎?
被迫繼承的身分如此沉重,但那個人除了苦笑著承擔下來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不是看不出來那個人的疲倦,而是即使知道,也無法做出任何彌補,只能陪在他身邊,彷彿這樣就可以將痛苦也攬一些到自己肩上。
而現在,那個人好不容易能夠有一場安穩的睡眠。
原來如此,的確……那個時候對他來說也是最美好、最難忘的回憶啊。
如果能夠待在那麼美麗的地方,誰還想回到這個修羅般的現世。
拳頭握緊了而後又鬆開,獄寺隼人終於找回一點平日的理性,他深吸了一口氣。
「我可以幫上什麼忙嗎?」